第52章 三十六岁的孤儿(1/1)

首发：~第52章 三十六岁的孤儿

不是我们当地人，或者没有亲眼见过加工灰豆腐的过程，是无法想象加工灰豆腐的辛苦程度的。

首先说说加工灰豆腐所需要的原材料吧，它需要的材料其实不多，就是比较老的白豆腐、烧碱和草木灰。烧碱自然是很容易获得的，市场上很容易买到，价格也很便宜。但是草木灰对于我来说就是比较难以获取的东西了。

如果我们是住在老家乡下，每天取暖煮饭等都烧的是柴火，自然会积累很多草木灰。但是如今我们租用的房子是在矿区，实际上相当于住在城镇里面，我们做饭烧的是煤，做豆腐烧的也是煤。我要用草木灰，只能到乡下去问当地的农民讨要。

我们的房东为了让我们能将灰豆腐生意顺利经营下去，让他们每天都能有豆腐渣喂养他家的几头猪，也积极为我们想办法。房东老板娘还带我到她的娘家去找草木灰。她的娘家住在离矿区有大约五公里的山上，我借了一辆高大的自行车骑着去。

去的时候由于山路的坡度太大，我腿上的力气又小，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将自行车推着走。不过回来的时候都是下坡，因此虽然去的时候非常吃力，回来的时候却很轻松。

我知道草木灰对于农民来说它是肥料，是不错的农家肥。草木灰主要含有钾肥，我们种洋芋的时候，常用草木灰和桐油饼或者菜油饼相拌作为底肥，效果不错。因此我觉得不能白白地要人家的草木灰，尽管我手头非常紧，但我还是给人家买了一些小礼物，算起来，我用的草木灰相当于花钱买的。

房东老板娘后家的草木灰有限，是不够我用的。通过在那里长期居住的老乡介绍，我在铁路沿线的一家农民家里又找了一些草木灰。铁路旁边没有公路，我无法骑车，只能用背篼背着，在轨道的枕木上一步一步的走，走得浑身大汗。

做灰豆腐的过程是这样的，首先将白豆腐做出来，白豆腐在做的时候要掌握好火候，尽量将豆腐做得老一些。然后将豆腐放在豆腐箱里压实、压紧，让豆腐比较结实。

等豆腐压好冷却后，将豆腐切成长巴掌大的方块，按照比例拌上烧碱。大约十个小时以后，再将拌了烧碱的豆腐放进草木灰，让草木灰包裹好每一块豆腐。大约十二个小时后，草木灰基本上“吃”干了豆腐里的水分，然后再将巴掌大的豆腐块切成拇指般大小就可以炒了，这是灰豆腐的最后一道工序。

当年我们老家漫山遍野都是桐木树的时候，乡民们做灰豆腐可以减少一道工序，不需要在灰豆腐里面放碱。大家用桐壳灰炒灰豆腐，桐壳灰本身就含碱，而且桐壳灰细腻，炒出来的灰豆腐外表十分光滑，很容易洗干净，而且口感特别好。

炒灰豆腐的时候，要先将草木灰放进锅里炒得滚烫后再将豆腐块放进去，然后用铲子不停地翻滚。在炒的过程中，人会被飞起来的草木灰完全包裹，就如同钻进了浓雾之中。因此再不讲究的人都会将头完全包裹，用毛巾捂住口鼻或者带上口罩，否则将无法呼吸。

在炒的过程中，有时候个别的豆腐块会发生爆炸，这说明豆腐块的水分含量太高，没有被草木灰充分吸收。内部的水分在高温下变成水蒸气又不能及时排出，因此发生爆炸。爆炸后的灰豆腐很难洗干净，因此这样的灰豆腐很难销售，只能自己吃了。

由于我以前没有做灰豆腐的经验，我所掌握的知识一是从母亲炒灰豆腐的过程中得知，二是通过问询别人。但是被问的人好像都有所保留，不愿将真正宝贵的经验告诉我，而我的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炒过灰豆腐了。那些过程实际上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大概由于这些原因，我做出来的灰豆腐总是不那么令人满意。

但是由于每天的产量非常少，这个地方我又是独家经营，买的人多半都是怀着好奇心来的，因此每天的灰豆腐还基本能够销售出去。我们当地人住在这个矿区的反而不买，因为他们一看就知道我做的灰豆腐不达标。因此回头客非常少，因为我炒的灰豆腐外表不怎么光滑，不容易洗干净，慢慢地、买的人似乎越来越少。

正在我做得焦头烂额时，我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那时候，没有手机，但是满大街都是公用电话，我们要和外界联系的时候都是依靠的公用电话，事先要约好时间，守在电话机前等待，或者是通过家里有电话的亲戚朋友传话。

姐姐告诉我，我们的母亲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好在是我四弟媳妇回来了，家里不是母亲一个人。但是姐姐告诉我，母亲可能不行了，母亲老是念叨我，希望在临终之时能见我一面。

我的心情无比沉重，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将母亲送到医院，我的身上只剩下几十块钱了！然后就是我做豆腐的房间里还有一百多斤黄豆，我能怎么办？但是我还是准备立刻动身回家去。

可当我准备动身出发的时候，我又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说母亲好像好了很多，她建议我暂时不要回来，姐姐也知道我的难处，我那么穷，来回折腾可能路费都没有，我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但是过了两天，姐姐又打来电话，说母亲已经过世了，我必须回去了！我的头嗡的一声，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我想我不是悲伤！我只是难受！！我难受什么呢？我不知道，大概难受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贫穷！我的母亲因为我的贫穷而无法将她老人家送到医院，因为贫穷而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母亲躺在家里的病床上死去！！

这是我的耻辱！是我的无能!!我为什么没有能力将母亲送到医院？我为什么不能像有些有钱人那样，到了医院大大方方的治疗？体体面面的花钱？母亲没有治疗，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到医院住过一次院。

不是母亲没有生过病，事实上母亲一辈子都在生病。但是除了偶尔给母亲买些药回来，母亲从来没有认真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我一定要回家，可是我身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路费，我痛苦地和我的妻子商量，我和妻子商量的时候就在菜市场上，在那个卖瓜子发了一点小财的老乡的摊位跟前。

我和妻子说，母亲死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家，可是我身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路费，而且只有回去的路费，没有回来的路费，怎么办？妻子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那个卖瓜子发财了的老乡平时和我的关系似乎是很好的，这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他的表情十分冷漠。

我本来希望从他那里能够借到一点路费，可是看他的表情我就不敢开口了，我知道开口多半只是自取其辱。

我一个人出发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我没有路费也会千方百计的回去。

当我匆匆忙忙赶回家的时候，乡亲们已经将母亲的棺木埋在了土里，但是棺木还没有完全被泥土覆盖。

母亲的墓地离家门口很近，和父亲的坟墓只相隔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不知道他们夫妻在另一个世界如何相会。

我急匆匆走到母亲尚未成型的墓前放声大哭。我突然觉得我成了一个孤儿，尽管我很久都没有依靠母亲了，我从十六岁开始自食其力，从十八岁开始成为我们家的主心骨、顶梁柱。

但是，在我心里，母亲依然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大后方！母亲走了，我的灵魂是孤独的，在我的人生中，我看着大哥死去、看着父亲死去，现在母亲已死去了！我死去了三个亲人！！虽然他们都留给了我一些伤痛，但是也有一些温暖。

母亲的离去，让我感觉我失去了最后的依靠，虽然我已经三十六岁，虽然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已经成了父亲，但是在母亲面前，我依然还是一个孩子。我现在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了，我觉得我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