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6章 方来
“行止园”的大门口冲出一群守卫,手里的刀子指指点点,口中喊着并无实质意义的号子。
“站住。”
“停下,别动……”
喊得倒是热闹,只是无人敢靠近。谁都不傻,领头儿的下了命令,可拿命垫的都是小卒,有去无回的也都是小卒。他们不是羽林卫精锐,也不是太子的暗流或郭家的死士,他们是被按在荒废园子混着饿不死也撑不着的饷银、升迁无望的散兵游勇。
乌蛇手腕反转,抖开马鞭,在马车四周横扫一圈,拦路的守卫们乌泱乌泱又退了下来,连那小校都缩退了几步,只把个出头鸟方来顶在前面。
济北王妃微微掀开马车旁的帘笼,露出白里透青的脸,寒气逼人。方来一腔惶恐,心肝肺肾脾都在打战,瞪眼看着身旁只会吆喝不敢动手、全然不讲义气的“好兄弟”们,把这些人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可毕竟他已经伸了头,退无可退。
他横下心,伸开胳膊拦住马车,硬做出忠肝义胆、无所畏惧的架势,“奴才斗胆,恭请王妃请出懿旨,职责所在,若是无旨,死也不敢私放拘禁之人。恳请王妃赎罪。”
“大胆!”济北王妃在马车上一声断喝,乌蛇的鞭子毒蛇一样往前方探出,夹着锐气抽在方来的脸上,方来“啊”地惨叫,捂着脸跪在地上,他犹不肯退让,匍匐在马头之前做了滚刀肉,“王妃赎罪,奴才职责所在……”
来回来去就是这句车轱辘话,济北王妃心里恨极了这不识抬举的死奴才,若平日无事,她定要想法子凌迟碎剐了他才解恨,只是此时形势非常。她侧目看了眼低调倚在车旁的隋英。隋英没什么表情,木着脸上前为她放下帘笼。
糊弄不过去,那就硬闯,来时早就做了准备,隋英果断做了个手势。乌蛇会意,忽然在马臀狠抽了一记,抖开缰绳往前纵去。
巨大的马蹄钉着铁掌,闪着寒光,带着呼啸,对着方来的脑袋直冲了下来。方来肝胆俱裂,心里叫了声“亲娘,你儿小命休矣”。
他任命滴趴在地上等着铁蹄踩碎自己的脑袋,耳畔传来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惊呼和骏马的嘶鸣。有呼啸的风带动烟尘和灰土,让他迷了眼,然后一股热流顺着□□滴滴答答淋湿了身下那块土地。
等了会,居然无事发生,脑袋囫囵着安然无恙,于是他抬头,挤掉眼里的灰土,这才发现身旁土路上居然钉着一只船桨。
这只船桨生铁铸成,乌漆麻黑,也不知何时,从何处飞掷而来,削得是拉车的骏马。乌蛇手疾眼快勒住缰绳,拨转马头躲开,船桨落空,半个桨板都插入土中,握把还在微微颤抖。
生变了!乌蛇回头与隋英对视一眼,纵身而起,跃在车前。
隋英心里生出几分唏嘘,其实看得一清二楚,行止园的守卫们不过虚张声势,就算刚刚马蹄踏碎了方来的头颅,守卫们也未必真敢动手。可事情就是如此玄妙,一个蚂蚁一样的小人物,螳臂当车,拼死一抗,阻拦了片刻,就改变了整件事情的进程,而这件事是定大梁生死,两国的输赢。
西方不远处,一群人呼啸而来。打头汉子腰板笔直,小眼睛精光四射,便是他刚才掷出船桨,拦住马头。他身旁的人穿白,手摇折扇,姿态飘逸,身后拉拉杂杂跟着二三十号人,看穿戴三教九流无所不有,都是江湖中人。
再往后,是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行动矫健,行止有素。隋英虽然不知来的是何人,但他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一男一女。男子锦衣素袍,目光清澈,女子一身重孝,神色冷峻,他们从人群后越众而出。
隋英的伤口不知为何抽痛了一下,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凤宛。
第一次在金明寺山门外,她刚刚从刑部大牢放出来,依旧不卑不亢地在济北王妃面前回话,满心关怀地去探望遭难的柔嘉郡主;第二次是他被慕容喆重伤,垂死挣扎之际凤宛救了他,又或是想杀了他。可她下不去手,于是,于心不忍的人一败涂地,亲者痛,仇者快。
时至今日,隋英心里再清楚不过,对方绝不会再有一丝一毫不忍或不敢。她的恨、她的狠,她的杀机和怨毒,都被自己,被欺善怕恶的世事,激了出来。
脑海那个女子的声音依旧在问,“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大梁呢?”隋英晃了晃头,把那声音驱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凤宛和卫翎并肩而立,看到马车旁的隋英时,眼睛变得通红。那是深刻入骨的恨,家破人亡这么久,迷雾重重、阴谋诡计,这是唯一一个她可以确定,绝无疑问的仇敌。凤宛缓缓抽出袖口的“流莹”。
四周安静下来,连行止园的守卫们都停止了聒噪,只有济北王妃嚣张不耐的声音在嚷。
“怎么回事?”马车颠簸让车厢里的人滚作一团,她挣扎着掀开车帘愤怒地喝问。隋英没看她,淡淡道:“走不脱了。”
济北王妃皱起眉头,扭脸望去,她也看到了凤宛和卫翎等人。这女人真是一朵奇葩,没有任何惧意,竟然露出一丝惊喜。“凤家的小丫头居然来了,很好,隋英,去给本宫杀了她。”
隋英好像听了一句笑话,这才看了她一眼,可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他带来的人迅速而无声地将马车环绕起来。
艄公当先走到近前,一手抄起自己的铁桨,刚想与对方叫板,另一只手被方来紧紧攥住。方公公仰起惨不忍睹的肿脸,“英雄,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英雄带着嫌弃,抖搂开方来,“爪子拿开,好好说话。老子们是来报仇的,救你纯属捎带手。”
方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小人感激不尽,敢问英雄高姓大名……你们是……。”
艄公把铁桨扛在肩上,往后大拇指往后一扬,“那小子的爹是个官,你去问他。”卫翎站在后方招手,方来赶忙爬起来一路小跑着过去回话。
“前面马车上可是济北王妃?”卫翎问。
“敢问您是?”
卫小山就站一旁,忙介绍自家主子,“这是宁远侯世子,我们是宁远侯府的。”
“宁远侯……”方来眼睛都亮了,天地神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救星来了。卫家可是当朝新贵,新君身边第一红人,若有人能扛得住济北王妃的威势,除了宫里面也就是卫家。
他心里高兴,还是涕泗横流地痛陈前情,指着自己脸上被抽开的血槽表功。
“卫世子,适才济北王妃来访,说奉太后懿旨,带废太子的两个儿子去金明寺。小人请王妃出示懿旨,王妃她拿不出……小人职责所在,只能拼死阻拦,若不是世子您来得及时,小人就死于马蹄之下了。”
卫翎蹙眉,飞快地抓住重点,“你是说,废太子的两个儿子也在马车上?”
“是,现在就在马车上,奴才拦不住,王妃带人硬闯。”
卫翎点头,“辛苦方公公了,这里交给我们。”
方来的心里妥帖下来,他抱住了宁远侯府这条大粗腿,性命无虞了。
此时的凤宛已经迎着隋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在艄公身侧站定,用剑尖指向隋英,“我姑姑救了你的命,你却杀了她,你们北燕人都是没有良心的髭狗!”
双方都是心明眼亮,推脱没有任何意义,双方亦是仇恨刻骨,这仇推不掉也解不开。乌蛇哼了一声,语带轻蔑,“那女人我杀的。”
隋英打断他,声音依旧冷淡而平静,“谁杀的有什么区别,凤宛,她都是因你而死。我对你说过,骨肉家人都保不住,还要良心做什么?喂狗都嫌矫情。”
凤宛一瞬间红了眼,“我杀了你。”
隋英扯了下嘴角,“你?杀了我?是啊,你也只敢这么说。害死你祖父的是南梁太子的暗流,要杀你姑姑的是济北王妃,就是如今宝座上那位新君难道不知凤家是被冤的。呵呵,可你只敢说杀了我?”他带着不能更明显的嘲讽,“你说多可笑。你说我们没良心,那么你们就是没骨头。”
这人不但狠,且总能一下子找准人心最软弱的那一处扎下去,凤宛被他的话刺得心都在打颤。卫翎快步走到她身后,“别听他的挑拨,他是北燕人,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们心生嫌隙。”
可是凤宛在发抖,抖得剑尖倏倏闪动,她的心和多年所受的教诲与信念已经完全崩裂。卫翎按住她的冰凉僵硬的手腕,把她拦在身后,直视对面,目光锁定济北王妃。
“王妃,你与北燕人勾结,挟持先太子的骨肉,是叛国。你身上可流着大梁皇室的血,车上两个孩子,是你的骨肉血亲。”
济北王妃目光透出阴寒,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刀尖上见输赢,所谓叛国、挟持都不算什么,只要今日金明寺里能杀了新君,赢得是她,历史总为胜利者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