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1章 祭礼与密道
廿八，先皇祭祀之礼。
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寥意，京城一片缟素。天色微明，新君与后妃自东华门出，浩浩荡荡的队伍奔往大梁皇家禅寺——金明寺。
出发时，天上开始飘起轻絮似的雪花，初时飘渺细碎，忽然北风大作，雪势顺着风势冲天而起，似银色巨龙冲上九天。
如此奇妙的光景，让所有步行跟随在圣驾之后的宗室子弟发出惊叹。先皇在位三十多年，壮年之时开疆辟土、励精图治，虽然到老过了几年荒唐日子，但青史之上，必然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着众人的惊叹，即将正式举行登基大典的景肃帝把头探出辇。
“何事？”他沉声问。
步辇旁边，重重兵甲的护卫下，一个四十来岁的内官越众而出，“启奏殿下，方才天有异象，似有银龙冲天而去，是以大家望而惊叹。”
新君举目望去，眉心有深刻的褶皱，这二十一天，与他来说也是生死存亡，寝食不安，能否安然度过今日尚未可知。他目光深沉，令人不可捉摸，嘴唇微动，轻声自语，“父皇真的归于九重天了。”
老内官垂首而立。“殿下，钦天监算出来的时辰已到了，可要出发？”
新君颔首，“出发！”
祭祀的队伍蜿蜒一里有余，北大营和羽林卫护着皇室众人的车队缓慢而行。
卫川就跟在圣驾旁，机警犹如猎犬，森冷的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跪倒的百姓们。百姓中间混杂着宁远侯府的暗卫和官兵，偶尔发生小小的异常举动，都会引来一小撮身着便衣的年轻人涌上去。
也许今日就是决战，每个人心里的那根弦都绷着，哪怕头顶飞过一只寒鸦，都足以心惊肉跳。
从宫门到金明寺，所幸一路太平无事。等看到金明寺山门外列队而出的僧侣，卫川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终于到了——但随后心弦却绷得更紧了——怕他们来，也怕他们不来。明知他们会来，却又不知他们会怎样来。
危险就在前方，可危险不知究竟在何方？此般滋味，最是消磨精神。
雪停了，太阳升起，万丈光芒把金明寺各殿的琉璃顶照得璀璨夺目。主持大师和满寺僧侣开始吟诵经文，梵音响彻天地。
新君在大和尚的引导下当先而行进入大殿，身后是满身缟素，披着厚厚的棉斗篷的许太后与一众嫔妃。
今日祭祀要听大和尚念遍往生咒、大悲咒……各种经文诵罢，再行焚香祷告。这繁文缛节的祭礼至少需两个时辰。新君夫妇和许太后可入正殿，其他人就只能在殿外的湿漉漉的雪地里跪着。所以，后宫的嫔妃们每个人都把自己裹成白熊。
跟在许太后身旁的是新君的正妻，未来的皇后娘娘，再往后便是先皇十几个嫔妃，打头的是前任太子妃秦氏的亲姑姑，如今的秦太妃。
秦太妃年老色衰，早就不得宠了，再加上太子一案牵扯秦家，她越发老老实实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的脸色灰扑扑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太后保持着一个应当应分的距离。
队尾是昔日的王美人，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先皇在世的最后一段日子，王美人最受宠，时不时贴身伴驾。可惜她入宫时间短，身份低微，先皇驾崩，立刻成了没位份、没靠山的队尾。
这群人在新君夫妇与太后进了大殿后，于殿门外的青砖地面上跪了下来，祭祀之典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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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个早上，“琳园”安静的好像死了一样。
济北王妃缺席了先帝的祭礼，慕容世子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过来给母亲请安。一个野男人足以让母子二人离心离德、反目成仇，更何况这个野男人还是来自敌国的间者。
慕容喆整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辗转反侧，又苦又涩。父王险些战死，边疆战况刚刚有了转机，就发现自己母亲跟敌人勾结试图谋反。
他恨不得把隋英抓来拆骨剥皮，碎尸万段，可没成想隋英大难不死，且还跑没影了。满腹怨气撒不出去，他也开始心里长草，只觉得心里有根刺要破体而出，必须要刺伤什么人才能解了自己的恨。
正自己跟自己较劲，铁牛带着新派去服伺王妃的老嬷嬷进来回话。
老嬷嬷苦着脸，跟小王爷抱怨着。“一早上，王妃大发雷霆，不管奴婢送什么吃食进去，都劈头盖脸的扔出来，伺侯梳洗打扮的下人也被打了脸撵出来。只说不要奴婢们服侍，让世子把从前跟着她的隋姑姑送回去。还说……”她含含糊糊，拿眼睛瞟着主子。
“还说什么？”慕容喆的脸沉得好像要下一场暴雨。
老嬷嬷以头触地，“奴婢不敢说。”
“说！”
“王妃说，说怕奴婢送进去的东西被下了毒，她，她不忍心让世子做个弑母的不孝之子。还说除非是隋姑姑端给她的，否则她宁可饿死也不吃……然后，她就把门从里面扣上了。”
慕容喆抓起桌面上的砚台，抬手就想砸下去，吓得老嬷嬷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好一会，最终慕容喆还是忍住了，把砚台紧紧抓在手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废物，无用！滚出去。”
老嬷嬷不声不响地退了下去。铁牛见主子脸色铁青，只好婉转劝说：“这会儿金明寺的祭祀已经开始了，不管怎样，咱们还是把王妃留在了院子里，只要过了今日，只要卫家能把那帮人一举剿灭，能护住圣驾的安全，起码明面上王妃就与此事无关，咱们济北王府也能开脱出来了。”
慕容喆揉了揉眉心，忧心仲仲，“你说，卫家能成么？”
铁牛思索片刻，谨慎地答道：“属下听闻，卫川是个能干的，否则宁远侯不会把一家子事交给他，至于卫世子，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章法，却也是个极聪明的。属下想，既然新君敢出宫，想必他们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
慕容喆木呆呆坐在宽大的黑檀木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实则，卫家两个小子能不能成，他如今也并不那么在意。若不是济北王妃涉事太深，又跟隋英的关系非常，慕容喆的心里反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三年前他奉旨回幽州过年，父子俩正式做了一番彻谈。济北王反复告诫儿子，在京城要韬光养晦，切不可露出精明厉害之相。最好能让景圣帝认为慕容家未来的家主是个没有章法、浑浑噩噩的小子。
济北王自己便是因为早年锋芒毕露，让皇家起了防备之心，被硬塞了个爱作妖的公主做正妻。为此他子嗣不旺，后宅不宁，无形中遏制了慕容家在北方的势力。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儿子重蹈覆辙。
慕容喆彼时不过十五，但从小远离家乡，过着看似风光无限，实为质子的日子。他心性早熟，又听了父亲的话，回到京城后，开始放纵自己。
那段日子，他整日斗鸡走狗，呼朋引伴，跟柔嘉郡主和凤宛这些闺阁女子厮混在一处，又毫无节制地贪恋美食，生生把自己吃成了个小胖子。
不错，他真是心酸无奈，一口一口把自己吃胖的，他还记得当年凤院长劝诫，“口腹之欲，心智养之，少年之人当多思多动。”他则报以苦笑，“院长，学生若是多思多动，只怕有人就要多心了。”
自那之后慕容喆也就辞了白山书院。这些前因后果，不可对外人道，这些苦楚也只有自己生咽下去。他蛰伏多年，因为北燕进犯幽州不得已走到前台，走到台前的那一刻，心里也就又了更深的考量。
眼下，济北王府兵败遭重创，等于慕容家和皇家的平衡已经打破。以后二皇子登上皇位，朝纲渐稳，宁远侯带兵去了幽州，无形中接管了防务。如此一来，慕容氏原本不可撼动的地位就不免风雨飘摇。要恢复从前的力量，恐怕要花费数年甚至十数年。
就是不知道，新君会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明面上是一盘棋，私底下是另一盘棋，从前下棋的是父辈，未来下棋的可能就是自己。
慕容喆暗想，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太子的两个幼子能侥幸得活，能从新君手上再抢回皇位，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对慕容家的未来之路，倒也不是个坏事。
由此可见，这世上的事情，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当初是他有意无意促成太子之死，可眼下，他又开始希望今日之事能给慕容家留下更多回转的余地。只是这些话跟谁都不能说，就是心腹铁牛他也不能透露分毫。
慕容喆对着铁牛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卫家那哥俩确实是有些本事的。算了，母妃不吃就不吃吧，饿一天也饿不死。”他嘟着嘴又拧起眉毛，还是往日少不经事的模样，气哼哼抱怨道：“她还想见隋姑姑，我看她是还想见隋英。”
铁牛可不敢接这句话，只是垂下头。“属下已经吩咐过了，隋姑姑死后，立刻拉去乱葬岗埋了，王妃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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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乌蛇举着火把，身后跟着理应被拉去乱葬岗埋了的隋姑姑，和发了顿脾气把自己关在正房的济北王妃，在琳园十几年没有开启过的地下密道里，疾步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