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五章
周玉仪听到这消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身旁玳瑁的手，顾不得自己那双缠了足的小脚，快步就要往过走。孙若梅也赶紧赶上去，扶住另一边，一边说着慢点，一边跟着往出走。纪柏珣紧随其后，缓步走出厅内。纪罗绮看着姜阮涟一副愣愣的表情，走过去，对着姜阮涟伸出手。“小娘，咱们也出去吧。”
姜阮涟在听到下人通报的那一刻，的确是愣神的。尽管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知道了的消息，如今这个消息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自己眼前，无法逃避，无法回旋，总之还是让人感到惊恐。不知为何惊恐，却总是压抑不住心中的那一丝害怕。似乎这个人回来自己在这家里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开始，而自己与自己之前的生活也算是真正的告别。之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做小，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待遇好些的大丫头，如今听见人回来的消息，这才明确了，自己的确是为了生存，嫁给了人家做小。
姜阮涟明白这是自己选的，当初上花轿的时候没有流一滴眼泪，进了自己的住所也没有一个真切的感觉，如今才算是真的感受到了，自己的确已经离那个小乡村很远了。自己逃离了那个穷乡僻壤，却又进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华美，富贵，是自己永远都无法想象到的地方，可是如今却只觉得冰凉。不知为何恐惧，只知恐惧已经围绕了自己的心头。
直到纪罗绮伸出手，少女那张养尊处优的面庞一下子映入自己的眼帘。她的肌肤看上去那样的柔软细嫩，一双眼睛像是自己前些日子看见的宝石，那样的明亮。低下头去看到她的手，没有任何的老茧，没有任何的损伤，皮肤白皙嫩滑，连指甲尖都透着粉。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娇贵精致，随便的快乐都是金钱堆砌。
她发了几秒钟的呆，想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却又突然缩了回来。自己从小听到赞美漂亮的话并不少，可是自己从小过的不是养尊处优的日子，纵然来这里养了两个月，可是如今却怕自己手上没有退完的痕迹划了她的手。她看上去那样的娇贵细嫩，和该是玻璃里的洋娃娃，与自己终归是不同的。
姜阮涟没有用纪罗绮帮扶，而是缓慢的站起身搭上含巧的手。纪罗绮也不愿意自讨没趣，收回了自己的手，叫了南乔北栀，几人一起向门口走去。
站在角门前头，周玉仪一边手里握着自己的手帕子捂在心口上，一边克制不住的微微探出些头去看。另一边又告诉下人，去给各房传消息，就说是大老爷回来了。同时又派了人去宴饮厅传饭，只等着一会儿纪和惇一回来就能先用膳。
这一段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那一条长街似乎看不到头，等啊等啊，总不见人回来。过了一会儿，或许是一会，又或许是一年，总之每个人的心中都很焦急，日子似乎被按下了暂停，怎么也过不去这一段煎熬的时间。
一辆黑色的汽车在街的拐角处出来，周玉仪大喜过望，让人扶着走下台阶，站在门口等着。
汽车片刻就开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几辆。为首的那辆汽车的门先打开，司机下来，又到后头把门开开，里头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
姜阮涟几乎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似乎只要自己今天不看，这人就还算没有回来。
后头的几辆车也陆续打开了门，里头出来的除了开车的司机便只有一个人。而后一堆的箱子从车上被搬下来，自然有下人过去接了箱子，搬着东西往库房去。
周玉仪顾不得那么许多，两三步走上前，眼中的眼泪已经克制不住。她仍然抓着那条手帕子，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抚摸丈夫的脸颊，但又停在空中，隔着些距离。她看了好几眼，口中除了个好字说不出来别的。
纪和惇看见妻子这副样子，也知道人是心里担心，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将那帕子接过来，为人擦了眼泪。“咱们快些进去吧，在这大门口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看，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不过是出去一趟，你怎么就哭成这样？”
纪柏珣看见父母这样也跟着笑，快步走上前去，引着父母往门里走。“是啊，母亲，快些进去吧，外头风大，父亲刚回来，站这么许久也不好。”
周玉仪自己拿过帕子点了点眼泪，忙着点点头，又快步往里走。“是了是了，我怎么把这给忘了。”说着与纪和惇一前一后的快速走进角门，看见纪罗绮嗨与姜阮涟在那里呆着，忙着回头招了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进来。”
纪罗绮被母亲这几下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又看见旁边的小娘还低着头，便告诉人一声，拉了赶紧走。姜阮涟这才回过神来，刚刚一直是心惊肉跳，生怕纪和惇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如今看着人似乎是没想起来自己，心中放心了许多，稍微提了一下裙摆，也跟着走了进去。
纪和惇回来自然没有先去宴会厅。他这一路风尘仆仆，虽说没受任何罪，周玉仪看着还是心疼的不得了，只觉得外头什么都比不上家里。二人进了房里，周玉仪反应比刚才更甚，一边叫人去打洗脸水，一边亲自帮着脱衣服。
“我瞧着你黑了又瘦了些，你走的这几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想你，生怕你是外面出了一点事儿，又怕你在外面活的不顺心，现在可是回来了，回来了可就好了。”周玉仪一边招呼着人把新的大褂拿过来，一边碎碎叨叨的说话，“瞧瞧这衣裳，都有些脏了。看着也不好了，你要是还想留着便留着，若是不想了，我叫人扔了算了。咱们不缺这一两件衣裳钱，一会儿我帮你打点打点行李，里头若是有要留的便留下，若是有什么不好了的磕碰了的，尽管扔了就是了。”
纪和惇没说话，只听着妻子这样念叨。他们两个成婚有二十来年，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因为上任的原因就要出门，偏偏每次出门妻子都是这个样子，担心的不得了。其实二人当初不过是盲婚哑嫁，双方的父母说的好，互相换了庚贴，交换了信物，再让算命先生算了，然后走了乱七八糟的手续，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里。如今已然是这么多年过去，连孩子都有了两个，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自然有感情在。
周玉仪忙得手忙脚乱的，房中的众人也闲不下来，端水的端水，收拾的收拾，一时间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儿。
纪和惇好容易换了衣服，又用水洗了脸，周玉仪亲自帮着擦了。“这回回来能呆多久？我当初就说，做什么非要到那外头的省长，咱们这城里给你找个官不也好吗？之前不是还请你去做教育厅的厅长，你怎么不去呢？最后还不是让四弟去了。虽说都是一家人，可是我总舍不得你出远门，你一出去我就总不放心。”
纪和惇听着妻子这样碎碎念念，也知道人是个没坏心思的，不过是心里担心自己罢了。他笑了几下，自己抖了抖衣裳，没管周玉仪后头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是关心，可是四弟毕竟还小，父亲总是惦念着的，要是让四弟去了外省，怕是父亲急死。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跟他抢。”纪和惇砍周玉仪脸色微变，又接着说道，“行了，事情都过去了，咱们计较这些做什么？做哥嫂的，让者弟弟妹妹也就罢。你估计是把所有人都叫去宴饮厅给我接风洗尘了吧？咱们也快些过去，不然让人家干等可不好。”
周玉仪答应了一声，让人备了轿子，与纪和惇一道坐轿子过去那边。
到了那边的时候，人果然都在了。纪安沁一看到纪和惇就走了上来，二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然感情要更好一些。
纪安沁将哥哥看了一圈，看人还跟之前一样，也就放心了。看见后头跟着的周玉仪，笑着开口打趣：“大哥可算是回来了，大哥不知道，大哥走了的这段时间啊，嫂嫂没少念着呢。整日里担心大哥在那边活的好不好，底下人伺候的是不是尽心尽力，那边的官员是不是与大哥交好，还有什么别的事，多的我数不过来呢。”
周玉仪贸然被说出来，面子上也有些臊的慌，嗔怪了一下，纪安沁便笑着摆手说不说了。
纪安湫看人寒暄，却并没走上去，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今日她原本让纪罗绛别来了，马上就到是临盆，肚子也大了，活动也没那么方便，到处跑反而不好。纪罗绛却偏偏说不，说想着大爸总算回来了，全家都到场，单独自己不到，那是个什么意思？所以非要撑着个大肚子都过来，纪安湫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人过来。于是纪柏珩与纪安湫都极为紧张，应照顾着，生怕出一点事儿。
纪和悯看纪和惇回来，自然也是高兴的。二人年岁相差了十几岁，纪和惇与其说是他的兄长，倒是更像父亲。小时候自己惹了父亲生气，这位兄长也没少帮着。
众人又寒喧了片刻，刚才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准备用膳。
姜阮涟原本就不怎么抬起头来，今天更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巴不得谁都别看见自己才好。
幸而今天这顿饭的重点是纪和惇，也没人想起来她这个姨娘，所以也算是安稳的过去了。
饭桌上气氛不错，姜阮涟只安静的给周玉仪加菜，周玉仪也闭口不提新娶了姨娘的事情。在座的人都不太在意娶姨娘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人主动说起来。纪和悯虽然瞧着自己兄长的姨娘好看，但是又想起来尤青，自然是不敢光明正大的说起来姨娘的事。
饭桌上聊起来前些日子纪罗绮的生辰，众人都多少说了几句，不过是些客套的话。纪和惇也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纪安湫素来是比较喜欢这个侄女，毕竟这家中能与自己最合得来的也就只有纪罗绮。这家中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如今还不成婚是大逆不道，父亲为此还说过自己，奈何自己死活不嫁。这个侄女到是与自己观点一致，觉得婚姻什么的都可以先放放，所以二人自然聊得来。
纪安湫眼看周玉仪要把事情往婚姻上面引，连忙先放下筷子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我出门，听到个消息，说是高校要开放女禁，正好明年绮儿是上学的最后半年，我想着倒不如让她去试一试。反正咱们家里上个学也不困难，不过是说一说的事。至于上大学，这也就是看看绮儿自己的意思了。正好生产后绛儿跟珩儿也要升学，三个人一起也好。”
周玉仪听完这话倒像是不大高兴，面色冷了几分。她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妹妹，行为举止出格就不说了，如今还要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瞎胡闹。她向来不想让纪罗绮与纪安沁走的近，偏生纪罗绮却与这个姑姑走的最近。
纪和惇听着这一番话，心中却不做一个想。纪罗绮的确已经读了许多年的书，上的也是正经的女高师，可是当初放她去读书不过是看女儿央求着况且纪罗绛也去了，所以想着做个伴也好。如今则是不一样，纪罗绛再说是读书，好歹也是做了人妇，纪罗绮可不同，竟然读书读到完全没了结婚的想头，这成个什么事儿呢？家中有一个纪安湫就够了，怎么又来了个纪罗绮。
周玉仪见丈夫不说话，自己就先开了口：“三妹这话说的，男女同学，这自古以来是没有的事儿。我知道三妹读过书，会说话，能给我讲一堆道理。可是这既然是老祖宗的规矩，几千年都是这样，也就说明是正确的，如今一朝改了，定然是错的。况且几千年来女子都是出嫁最大，至于女子读书嘛，只要认得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也就罢了，其他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依着我看，升学的事情暂且放放，最要紧的还是婚事。绮儿如今已经十八岁，到了该结婚的年岁了，我看呐，倒不如先物色个好人家。”
一旁的纪安沁也觉得这话有道理，跟着说道：“大嫂说的对。绮儿已经十八岁，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别人家的女子若说想长久伴着父母还情有可原，咱们家可是没道理的。咱们家向来是儿子娶妻女儿招赘婿，纵然是出嫁，其实也是男方过来。最多是给男方个脸面，过去住一两个月，而后还是要回自己家的。也不用担心跟父母分开，也不用担心受了委屈，大哥，你说是不是？”
纪和惇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又看女儿始终不说话，知晓女儿对这件事情是没什么意思，可是看着自己的妻子跟妹妹们又在这儿讨论。两方都得给个回应，可是又觉得都有些道理。
纪和惇愣了片刻，手指摸着那镂空的杯壁，说道：“现在成亲呀，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在任上的时候，曾经受邀去过一个乡绅家的婚礼，新娘呢穿的白婚纱，新郎穿着黑西装。我是不大看的明白的，不过看二位新人倒是高兴。我瞧着他们两个都还算年轻，向着旁边人一问，新娘今年刚刚留美回来，新郎也是，二人都二十六七岁，这才想着结的婚。所以说呀，现在的这些小年轻，搞不懂啊搞不懂。”
周玉仪看人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心中也着急。自己为着女儿的终身大事急得上火，丈夫回来倒是说些风凉话。本来想着这么说一说，让丈夫帮着劝一劝，好歹是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谁曾想丈夫在这打太极拳，两边都不偏帮。
纪罗绮听着自己老爹这样子说，内心发笑。不愿意得罪了自己跟三姑，又不愿意得罪了母亲跟二姑，只能这样子说，想着两边讨好。在外面见着父亲何等厉害，回了家里也得为家庭琐事脱不开。
姜阮涟听着他们讨论关于纪罗绮婚事的事情，只把自己当做个透明人，安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这顿饭快些结束，自己好快些回了房里，把门一闭，有事便说自己睡了。
周玉仪想着人是今天第一天回来，也不愿意再用这种事去烦心，于是甩了甩手里的手帕子，将话题转了。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然是要黑了，离得近些的便打算走一走，离得远些的便上了轿子，个人回个人的地儿去。今日天气不错，几个小的倒是不想那么早回去，正好当初宴饮厅修建的时候图个景色好便靠在花园边上，如今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纪和惇与周玉仪一同坐了轿子走，打算去纪太爷那边说一声，好歹告知自己回来了。于是各人有了各人的安排，便也各自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