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十一章 一边是苍生,一边是你
沈璃声色沉重:“是墟天渊中的妖兽?”
“没错,你母亲与我的师父,正是魔界前任君王,六冥。”
魔君踏上高台,手指轻抹那供奉珠子的祭台上的尘埃。“第一只妖兽被成功做出来的时候,身为师父门下弟子,人人皆是高兴而激动的,大家都知道,这于魔界军队而言,可是一个大杀器。然而当妖兽陆陆续续毫无节制地被师父制造出来后,场面开始有些失控,在偶尔管理不当之时,妖兽会将同门弟子拆吃入腹,也有妖兽逃窜出去,伤害魔界百姓。
“朝中抗议之声渐重,然而师父仍旧一意孤行,不停地制造着妖兽,好像真的要如他打算的那般,组建一支妖兽的军队,然后率领着这样的‘军队’攻上天界,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拉下来,让他们俯首于魔界,以魔族为尊。”
沈璃摇头:“当士兵成了军队的主宰,将军便再无作用,而将军是头脑,士兵是兵刃,没有头脑的军队,不过是一堆只会杀戮的机器。妖兽只怕更不在那人的控制当中……彼时,魔界定是一片生灵涂炭。”
魔君点头:“其时,不管是朝中还是门派里,皆是反对的声音,然而你母亲却极力支持六冥……”沈璃一呆,魔君叹道,“他们也看到了妖兽的危害,六冥自身法力不足以控制这么多的妖兽,所以他倾尽全力炼制出比其他妖兽强出数倍的妖兽之王,妖兽王诞生之初只是一个小孩,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无异,六冥为其取名为凤来,着你母亲照顾,令其吸纳天地灵气而长,相较其他贸然出现于世的妖兽,他更像是自然而生的怪物,因此力量更为精纯强大。
“凤来长得极快,不过三个月时间便与寻常青年无异,而谁也不曾料到,一只妖兽,竟对照顾他的人产生了爱慕之情。”
沈璃愕然,似有些不敢相信魔君话里的意思,魔君眉目一沉:“更没人想到,你母亲也同样爱上了他。”
沈璃怔然垂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微颤着呢喃:“我是……妖兽的孩子?我是……”她想到从墟天渊里跑出的蝎尾狐的模样,登时眉头一皱:“那种妖兽的孩子……”
魔君沉默了一瞬:“而后不久,朝中大臣私自通报天界,道出妖兽之祸,天界皆惊,派兵前来,然而当时六冥已造出数千只妖兽,天界将士亦是惨败而归,最终天君请动行止神君下界。行止神君以一人之力独战数千只妖兽,斩六冥,擒凤来,最后与天界将士合力将数千只妖兽逼至边境,开辟墟天渊,将妖兽尽数封印于其中。
“行止封印妖兽之后,元气大伤,立时便回了天外天,天界军队也迅速撤离,彼时妖兽虽尽数被封,六冥已亡,而魔界却仍旧乱成一团,一派声称要拥护六冥妾室腹中幼子为王,另一派决心摒弃六冥一党的作风,欲立新主。两派争斗不断,有了长达数月的战争,我知晓六冥一党的作风,若不将他们赶尽杀绝,他日他们必定卷土重来,而其中仍有支持以妖兽之力推翻天界者。我于战场之上立下战功,本是无心,却得几位长老推荐,登上魔君之位。而最后一次见你母亲……是在边境的战场上,我们将六冥一党彻底击溃之时,他们正谋划如何破开墟天渊,逃进封印之中。而你母亲正在其列,且她此时已近临盆。我私自将她带离战场,寻一草木之地助她生产,彼时我才知晓,你母亲在知晓凤来被封印之后,只身一人前往边境,而到了边境之后却入不得墟天渊,知晓六冥一党的图谋之后,方才与他们一道,她想去封印之中见你父亲。”
沈璃咬紧唇,握着拳,隐忍着一言不发。
“生下你后,你母亲出血不止,而你体内妖兽之气太重,她心知她活不成了,为保你今后不致被天界和魔界之人追杀,她便拼着最后的力气将你体内妖兽之气抽出,化为碧海苍珠,交于我手,最后力竭而亡。她最后的心愿,便是你一生都能遨游碧海苍穹,不受身份桎梏,不像你父亲,遭受囚禁之苦。现下想来……这碧苍王的名号,也算是你母亲赐给你的。”
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她而付出生命,但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而当她知道的时候,时间已经迟了那么久。
沈璃只觉浑身无力极了,她哑声问道:“她现在……尸骨何在?”
“她说要陪着你父亲,但却不让我立碑,怕有人找到,捕风捉影连累了你。我将她葬在墟天渊旁,而今怕是早已寻不到了。”
“墟天渊旁什么都没有。”沈璃在那里战斗过,她神色微暗,“什么……都没有。”
魔君在高台的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沈璃过去。沈璃垂着脑袋走过去坐下,魔君摸了摸她的头:“你自幼与我修习法术,我教你的皆是与你体内妖兽之力相克的法术,我与你母亲一样害怕,若是有一天外人知晓了你的身份,可会憎恶于你?然而你一天天长大,活得那么精彩,我又在想,你是有权利知道自己身世的。先前那次蝎尾狐逃出墟天渊,我心里既不想让你去,又想让你去,而后知道你到过瘴气泄漏的墟天渊,但却没有沾染瘴气,我心想,你自制力极好,也是时候将碧海苍珠还给你了。而还给你之后,我却一直在害怕,你若变成我所不认识的沈璃,我又该如何是好……”
“师父……”沈璃道,“生我是恩,养我也是恩,沈璃怎么可能朝夕之间便不认你这养育之恩了。不管我出身如何,沈璃就是沈璃,与身份无关。”
魔君摸了摸她的脑袋,静静坐了一会儿,方道:“苻生等人约莫是六冥一派的残党,休养千年,他们总算卷土重来了。墨方之事我已听说,我若不曾猜错,他应当是六冥妾室腹中的那个孩子。我知你重情,但他既已叛变,战场相遇便不能再手下留情。”
沈璃想到那日墨方将她从那个小屋中救出,然而这迟疑不过在她脑海里一闪即逝,她点头应道:“阿璃知道。”
“另外……行止神君与你……”魔君一顿,察觉到沈璃身子微僵,她一声叹息,“千年来,我一直感激神君当年救魔界于水火之中。当初他提议让拂容君娶你,此前我本也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直到此次拂容君力量爆发,将自己院中草木尽数净化一事传到魔界之时,我才知晓,拂容君竟有此能力,若你嫁与他,必定日日受其仙力净化,体内魔气尽消。想来行止神君当时虽不知你的身份,但也对你的力量有所察觉吧。”
“他是神君,身上责任太重,若有朝一日他知晓你的身份,恐怕会为苍生而杀你。”
魔君语气一重。沈璃只垂眼静静看着地面:“我想……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魔君一愣,沈璃道:“此前,我爱上的那个凡人行云便是他下界投的胎……彼时孟婆汤洗掉了他满身修为,却没洗掉他身为神明的记忆。而在那一世,我随你回魔界之前,为救他命,渡了五百年修为给他。”沈璃一笑:“再怎样将妖兽之力抽干净,身体里始终还是会保留一些气息吧。他那时应该已知道了。”
在魔界重塑封印时将她带着一起去,那时他或许是动了杀她的心思吧,最后却没能下得了手吗……
沈璃恍悟,原来在那时,行止便开始有点不像行止了,不再只是一个心中只有苍生的寡淡神君。所以那段时间……他对她若即若离,忽近忽远……
行止,他也曾那般动摇过啊。
大地倏地一颤,魔君面容一肃,戴上面具,身型一变,再次化为黑衣冷漠的君王。“震动能传来此处,外面必定有变。”魔君将沈璃一牵,凝了法阵,转眼间,回到了她寝殿之中。
还未推门出去,沈璃便觉一股极其浓郁的瘴气弥漫在空气当中,她眉头一皱,见魔君已率先开门出去。
饶是沈璃见过再多的厮杀场面,此时的魔宫仍是让沈璃惊了一惊,方才还巍峨的宫殿此时已尽数坍塌,亭台屋宇化为灰烬,宫城之中遍地横尸,鲜血如洗。而在不远的地方,一条青色大龙忽而仰天长啸,其声仿佛穿透九霄,振聋发聩。“墟天渊……妖兽……”魔君似不敢置信一般低声呢喃,她一咬牙,“竟然逃出来了。”
沈璃心中亦是一惊,这……竟是墟天渊的妖兽!竟从边境奔逃到了都城!而且,若有妖兽逃出,定不止它这一只……沈璃手中银枪一现,拦在魔君身前,然而忽然之间,她却看见那龙头之上还高高立着一人,看清他的模样后,沈璃拳头握紧,声若地狱修罗:“苻生。”
这一片狼藉又是他所为,这些族人……竟又丧于他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沈璃双目倏尔转为赤红,指甲蓦地长长,没听到魔君的阻止声,她未发出半分响动,身影如电,转瞬便杀至苻生背后。一杆银枪举起,直刺苻生后颈。
一枪刺中,只见苻生颈脉破裂,鲜血喷溅,而沈璃却没罢手,但见“苻生”的身影渐渐随风消散,她径直回身,横扫一枪,枪尖掠过身后人耳边鬓发,青丝散下,苻生急急退开两步,立于弓起的龙脊之上,笑得阴沉:“王爷功力精进不少。”
沈璃势力未收,只将银枪收回,在手中如花绽放般一转,但闻她沉声一喝,枪尾蓦地扎入身下妖龙的头颅,蛮横的力量宛如一记重锤撞入妖龙头颅,将它脑袋狠狠砸在地上,“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妖龙龙尾乱扫一阵,最后无力垂于地上,巨大的妖兽被这径直一击撞得昏厥过去。
尘埃在沈璃身旁落定,她持银枪立于龙首,目光如冷剑一般落在苻生身上,与彼时狂乱的红瞳不同,此时她眼中沉淀了狂气,极其理智,而那一身杀气却刺得人胆寒。
枪尾自龙头颅骨中拔出,沈璃以枪尖直指苻生:“上来送死!”字字铿锵,汹涌而出的法力激得苻生微微战栗,然而越是战栗,他脸上的笑便越是疯狂。
“哈哈哈哈!好!好!碧苍王如今变得如此厉害,当真是我辈之大幸!”他似已完全恢复,脸上没有半点被烧过的痕迹。他阴冷地勾了勾唇角,“我今日来,本是为引你回魔界,而你已身在魔界,这当真是再好不过……”
沈璃听得这话,眉头一皱,不知此人又有何阴谋,瞥了眼脚下的妖兽,沈璃沉声问:“你将墟天渊的结界如何了?”
“哼,行止君自己的过错,致使墟天渊封印松动,这也能怪到我头上?”苻生微微眯眼,转而一笑,“哦,是了,行止君犯错,着实该怪到我头上。不过,王爷这话倒是冤枉在下了。”他意味不明地一笑:“在下现在可是这世上最不希望墟天渊封印毁掉的人,若是它毁了,连累魔界倒是小事,若将其中妖兽一同埋葬,我可要头疼了。”
墟天渊封印强大,当初行止造封印之时借助五行之力,将其与魔界相连,依附自然之力方可成此大结界。千百年来,墟天渊早已与魔界融为一体,若墟天渊消失,其中妖兽固然能被尽数消灭,但魔界也将成为妖兽的陪葬。
沈璃知晓此事,苻生说不毁封印,这对魔界来说本是好事,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他有更可怕的阴谋。
身影再动,沈璃纵枪劈向苻生头顶。“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沈璃厉声问。
苻生倏尔一笑,挥剑挡开沈璃。“我此次便是来邀王爷共商大事的。”他举剑主动攻上前来,兵器相接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王爷可是计划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
“本王岂会如你所愿!”话音一落,沈璃银枪之上附着赤焰,径直向苻生刺去,苻生横剑来挡,然而剑身尚未与银枪相接,便见那剑如融掉一般,软了下去,沈璃一枪直指苻生咽喉,情急之中,苻生向后一仰,就地一滚,略显狼狈地躲过这一击,他摸着自己被烫得发红的咽喉,眉宇间竟有些疯狂的情绪在流动。
“是了……就该是这样。”他失神一般呢喃自语,“该是这样。”他近乎疯狂地看着沈璃,仰天大笑。“碧苍王!今日我必将你带走!圆我千年夙愿!”
他手中忽现一支短笛,笛声清脆一响,天空乌云骤来,而在那乌云之上,竟是数以千计的魔人!
沈璃眉目一沉,想起上次从天界回来时,看见的魔界景象,那些停在灵堂中的将军尸首,还有千家万户挂起的苍白帷帐,她握紧银枪,立誓一般:“此次,本王决计不会再让你们肆意妄为。”
然而当沈璃做好一切准备之时,跟前风一过,黑色身影挡在她身前,魔君静静道:“你退下。”
沈璃一愣,微带诧异:“师父?”
魔君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离开这里,去天界。”
沈璃愕然:“师父……为何?”
魔君尚未答话,苻生忽然大笑起来:“沈木月啊沈木月,过了这么久,你的感觉还是这么灵敏,不愧是主上的得意弟子。”魔君沉默。苻生笑道:“沈璃,你不是想救魔界吗?我有一法能使魔界与墟天渊脱离干系,若你愿助我,魔界便再不用受墟天渊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