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二
“可还是被你攻克了,也不过是投毒和火攻区区两样,便逼得嬴无翳不得不出城决战。”息衍瞥了白毅一眼,漫不经心地笑着,“你如今赞这座城永不陷落,是借机赞自己的兵法谋略前无古人么?”
吕归尘还慢了一步,息辕直接冲上去,三把两把把那些撕打的女人扯翻在地,张开双臂拦在角落不让她们再扑上。他手中重剑在火把照耀下寒光慑人,女人们被吓住了,渐渐地回复了平静,畏缩着退回了墙边。她们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这两个少年面前,于是悄悄地拉着身上破碎的布片遮蔽身体。
霜夫人被这个年轻人杀机毕露的眼睛一看,心里那股傲气和尊贵仿佛被人拦腰踢了一脚,顿时折了。她一口气没接上来,听见费安低低地笑了起来:“这话说得倒是有点意思,两军阵前,不想死的不要站得太近。”
“程将军没骑马,带着步行的风虎跑到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观战,”费安笑笑,“倒是我的荣幸。”
息辕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逢着大事能冷静如此,不该只是一个百夫长。”
“程将军,你现在弩阵发动,我军确实难以占到便宜。不过我剑下一动,你或者可以射死我,却难保我不会手一颤误伤了公主殿下。这样你所要的终是没有,杀了我便又如何?”费安冷笑,似乎笑得欢畅无比,“你难道没有想过,从别人口里夺食,别人也许宁可毁了,也不给你?”
“公主是……这么小的姑娘?”息辕迟疑地看向霜夫人,“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是费安……”息辕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吕归尘走在息辕身边,两人随着德秋一路深入营地。两侧均是夯土而建的兵舍,向北挡风的一面则用石材,此时营地里空荡荡的,规模却比吕归尘见过的几个营地都要大。吕归尘心算,这里在满员的时候足以容纳上千人。而他也知道殇阳关中这样的营地不下一百处。
白毅面无表情:“息将军有一个百人队,都死了,然后费安带了五十人来,程奎也带了一百人,如今还有几十人在下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古将军所部不下三百人,占尽兵力和地利的优势,古将军有什么打算么?”
这一刀却不是劈向费安,而是将一名从他身边跑过的使女自胸口正中砍倒。那名使女的尸体倒在程奎的脚下,压住了他的战靴,程奎想也不想地踢开。他吼叫着提刀扑向费安,跃起一记重劈,带着全身的重量。费安横剑封挡,却被那一刀击得后退,佩剑从靠近剑柄处被震弯。这种精钢多次锤炼去炭而得的薄剑极为柔韧,即使弯曲成圆也可以弹直,却在这一击的巨力之下完全废了。
息衍却拉了他一把:“尘少主,不要回头。这时候,有些事,也不是我们能做到的。”
吕归尘心里微微一动,明白这些随侍的女人中,这两个是亲生姐妹,面貌也有些相似。他心里怜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个绿裙女人哭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一把扑上去死死抓着中年女人的胸口:“是你捂死小染的!是你捂死小染的!霜夫人你把小染还我!”
“这座城关的设计,就像我家里所藏的那份详图,一模一样。”白毅低低叹息了一声,“当初不知是什么样的天才设计而成,又耗了多少苦工的命,才修起这座关隘。蔷薇皇帝要为他的子孙守住帝都的门户,真是用尽了心机。说是永不陷落,也不为过。”
息衍摊了摊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出来巡城之前,我得到情报,说在北四营找到了公主的线索。”
“我不是傻孩子,我只是不太会说话。”一个干净透明的女孩声音响起在息辕背后,像是露水滴落。
刀盾武士们第一阵没有得手,同时后退,团团围住了吕归尘和息辕。数十面盾牌完全封锁了他们,形成一个难于突破的圆。
仓库中间的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男尸,一具女尸,尸体泛着可怕的青灰色,似乎死去有一段时间了。男尸身形魁梧,上身赤|裸,背后还能看见古老的图腾花纹。女尸则被他压在身下,身上的衣衫被撕裂,乳胸被咬掉了一块,凝固的血浆把赤|裸的胸部半边染成黑的。男尸后脑迸裂,吕归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被息辕夺下的木棍。那后脑上沉重的一击,想必是木棍造成的。在这个离国赤旅步卒对女人施暴的时候,仆妇扑出去给了他致命的一棍子。
他只能说出这些话,他立刻就觉得自己的呼吸被压住了,费安缓慢的步伐中包含了难以抗拒的压力。吕归尘猜想着费安会如何发起第一次进攻,可是完全没有头绪。费安的大氅遮掩了一切,包括握剑的手势。吕归尘微微点头,他左手四指压在刀背上缓缓推出,随之身体下沉,五尺长的影月在他双臂间最大限度地拉开,仿佛一支绝长的箭,以他的身体为弓。
“一个公主,那么多家想要,那便分了她吧?”费安幽幽地说,“谁要头?谁要手?”
吕归尘一手持着两支火把,一手按刀不动,使劲点了点头,全身绷紧。
“看来程将军并不准备跟我好好谈谈了。”
“下唐息辕、青阳部吕归尘拜见费将军。”对峙了片刻,息辕开口说道,“请问费将军也是来迎接公主銮驾的么?”
说完这些他掉转马头离去,军士们向着他离去的背影叩头。
“费安你这条疯狗!”程奎怒吼。可他心里一震,想起费安曾经以尸毒灭杀五河城一城人的旧事,费安是不择手段的人。
忽地背后传来一声吼叫,那个仆妇喘息着跳起来向着息辕虎扑过去。她就要卡住息辕脖子的瞬间,息辕头也不回,反手一拳,准确地击打在她的额头。仆妇为重拳力量震动,晕倒在地。
“这个我杀了,就算是分给我的。程将军你可以选一个。”费安阴阴地看着自己剑上流动的热血。
“你可记得这条路我们二人走过,那是我们还在帝都当金吾卫的时候。”息衍摸了摸下颏的短须,“那时候我们官职低微,奉羽林将军程渡雪的令,被派来殇阳关公干。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被严令若干条,我记得其中一条就是非战不得跑马,除非是传递信函的报马。街头有人跑马若是给抓住了,是要责打军棍五记。我记得我们就是被引着,从这条路去的军营,一路上战战兢兢,缰绳握得紧紧的,生怕马跑了起来犯了军规。”
几名褐色军衣的军士扛着藤编的担架从道旁经过,身着楚卫军山阵枪甲的军服。他们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两骑战马,也清楚地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担架贴墙放在道边,列队挺胸,目不斜视。
息衍笑而不语,拍了拍墨雪的脖子,墨雪小跑起来。白毅的战马白秋练便也跟着小跑起来,这两匹神骏也如故友一样,卸下了战马的警觉和威武,跑得马蹄飞扬长鬃舞动,倒像是草原上互相追逐的两匹小马驹子一样。白毅的眉皱得更紧了些,却也没有约束白秋练。息衍跑得神采飞扬,身体随马步自然起伏,指间夹着烟杆,呼吸着迎面而来的风放声大笑起来。
吕归尘愣了一下,默默地摇头,他想这里都是美丽的女人,几乎每个人都被凌|辱了,衣衫撕扯得七零八落,便也再分不出贵贱来。
“是。”什长回答,“我们几个都是楚卫本乡人,柳源城的乡下人。”
“没有。”吕归尘也低声回答。
“带他来这里!”白毅下令。
中年女人身体一震,眼里闪过一丝迷惘,而后是彻底的放松。她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沿着墙壁滑了下去。她坐在地上颤巍巍的用手捂住脸,良久,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嚎啕大哭起来。所有女人的眼泪都被这声嚎哭引动了,她们拍打地面,哭声充斥了巨大的仓库,听得人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他转身看了吕归尘一眼:“尘少主你便不用拜她,你和她身份相当,叔叔特地派你来,也是借你的身份,为了显示我们迎公主鸾驾的诚心。”
费安看了一眼他握刀的姿势,有些吃惊,停下了脚步。
“怎么?”
德秋小心地掀起席子来。吕归尘往下面一看,吃了一惊。竹席下面覆盖的,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洞,水气很重,有股沤在水里时间太久的酸气,和着青苔和水生植物的凉腥,一起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程奎按着腰间的刀柄,手上青筋毕露,可是他不敢动。费安或者无赖或者丧心病狂,可是说的都对。他的弩阵占不到优势,如果逼到费安真的动手,就把所有人都拖入了死局。他心里一动,盯着那个呆呆的不敢说话的女孩儿看。他隐隐觉得费安知道的东西远比他多,他知道小公主重要,却还并不知道她有多么重要。
须发斑白、蓬头垢面的老人迅速被带到了白毅的马前,他低着头,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似乎是从某个污秽的地方抓获的。虽然没有施以绳索,不过楚卫的军士对叶正舒也并没有优待,一脚踢在他腿弯后,强迫他跪在白毅的马前。白毅微微扬手,止住了亲兵的进一步动作。
两方缓缓逼近,仓库中只闻战靴踩地的沙沙声。息辕上去扶起吕归尘,快速向着墙壁退去。
吕归尘想到了那个女人漆黑的一双眼睛,心里觉得那双眼睛是熟悉又温暖的,虽然那个女人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瞬间。他心里不忍,上前一步却又犹豫,可看见那些发疯一样的女人已经开始撕扯角落里那个女人的头发,吕归尘再也按捺不住。
他起身,整理全身衣甲,恭恭敬敬地下拜:“下唐国武殿都指挥使息衍将军麾下副将息辕,拜见楚卫国小舟公主殿下!”
“从你国和我国调动药品恐怕都赶不及,如今最快的办法是从帝都获得支援,请领兵入天启朝觐皇帝的表章你送上去了么?”
“这些话,是你一个小小的副将可以多嘴的么?”费安已经看出了息辕的军衔并不高。
霜夫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仿佛立于宫阙之前宣诏:“这就是我国小舟公主殿下!”
“我来!”费安全无表情地踏上一步。
吕归尘上前扶起了叶瑾,只觉得她的身体很凉,微微地哆嗦着。叶瑾低头行礼,她依然抱着吕归尘那件米色的战衣,遮住了裸|露的胸膛。
他越想越烦,起身喝了一声:“哪一位是小舟公主?请道明身份!我们是下唐国息衍将军帐下军官,来这里是救驾的!”
息辕也不看他,把绳索固定在一旁拴马的石墩上,另一头分别拴在吕归尘和自己的腰间。他这才回头瞥了德秋一眼,笑:“怎么,看不起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我和尘少主在南淮城大柳营,可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下个井算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那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人。淳国风虎|骑军的主帅程奎,他按着马刀打着火把,环视众人,而后笔直地看向费安。
他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喘息的吕归尘:“便也只有青阳世子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才是迎候公主的合适人选。为白大将军把箭带上,白大将军的箭值钱,丢了便不好再配。”
“都是披甲的人,落地很沉,还有甲片的声音。”吕归尘道。
息辕也不敢看,苦着脸,用手遮着眼睛,问吕归尘:“觉得里面有像公主的么?”
“你敢动手伤到了公主,你就算活着离开这里,也难逃一死!”息辕大吼。
“姆妈……”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那是压在喉咙深处的呻|吟。
息辕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说姬野会带兵去踹了你家的帐篷么?”
他看了白毅一眼,却看见白毅神情低郁的眼睛忽地一亮。
“谢谢将军。”女人嘶哑地说,她的眼角被抓破了,像是流泪那样滑下一滴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