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二章 英雄(一)
“这是什么意思”,毕亦勒吃惊地问道,在匆匆一瞥间,他已经看到了燕王朱棣的亲笔签名和大印。
后院的诵经声已然开始,木鱼,梵唱,香烟,衬托出一派祥和景象。几缕晨风从门口吹进来,将香灰顺着义满的脚下吹起,飘飘的僧袍,飞舞的胡须,仿佛空界和尚已经凌空飞渡。
“将军教训极是”!刚刚落座的今川将军又站了起来,躬身施礼,态度恭敬得就像自己还是站在当年足利将军的花御所内。哗啦,哗啦一阵铠甲响,随行的几个武士全都跟着站了起来,一同躬身。
李尧的骑兵师果然没有杀进来,但马背的骑手们一个个怒容满面,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朵颜武士早已被屠戮殆尽。
“中国占据的土地太大,日本占据的土地太小。如果日本想与中国比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在西边的大陆上找到立足点,这话,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足利义满笑着问道,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看起来十分诡秘。
“只追主谋,被蒙蔽的盲从者让他们退役回家吧”,燕王朱棣又叮嘱了一句,带住战马,冲大伙喊道:“弟兄们,跟我去迎接武公归队”!
“这帮目中无人的家伙,以后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姚广孝肚子里诋毁着诸位将军,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
“谁叫你们派人谋杀定辽公武安国的”,朱棣用蒙古语大声问道。紧接着,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
“将他们带下去,仔细审问。毕亦勒,朵颜师暂时由你带领,你收拢人马,安抚队伍,具体安排明天再说”,燕王朱棣拨转马头,对着众人人吩咐。几个军法官带着属下纵马过来,将跪在地上的人架起。
“哈伊,将军教训得极是”,挨了鞭子的武士在马背上躬身施礼,对首领的惩罚毫无怨言。大和民族是懂得忍受的民族,在他们的信条里,强者对于弱者,上位者对于下位者,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作为下属,挨了将军的教训,非但不是耻辱,而且是无上光荣。
整个禅房都阴暗起来,流云从天空飞过,刚巧遮住窗口的日光。
“欲从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暂做一休,暴雨倾盆任它下,狂风卷地任他吹”,一个游历高僧跟在小和尚周健身后,拍拍他的小脑袋,爱怜的说道。
各地大名在界港有投资,今川贞世明白,所以也做出了让步,界港收回后,他保证不会增加贵族们的税务。但从收到的反馈来看,他的让步效果不大。
安国寺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住,将万丈红尘隔离在门外。
“属下知道错了,请燕王殿下责罚”,几个朵颜将领同时跪倒在地上,将头低了下去。姚广孝吧唧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奇寒,跟在众人身后跪倒。
“走吧,我们今天打扰大师太多”,今川贞世从蒲团上站起来,带领着心腹走出禅房,来到大门口,临别,转身看了看小和尚,笑着问道:“小施主,你俗家的名字是什么”?
骑兵师长李尧是姚广孝的天生克星,在北方六省的时候,那钵盂大的拳头就是花和尚的噩梦。营寨里,朵颜士兵已经乱成了一团,主将陈亨不在,几个朵颜将领都不知道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攻击。透过纷乱的人群,姚广孝看见一队队骑兵疾驰而来,在五百步之外列开了阵势。马背上,将士们战刀高举,随时准备将朵颜营夷为平地。
“我点到名字的人,出来”!燕王朱棣带住坐骑,伫立在朵颜大营口,身躯如铁塔般,让人望而生畏。
自始至终,姚广孝都没怀疑过这个使命的正确性。但是,长时间的等待,让他开始怀疑计划的可靠性。这几个行动会不会出现纰漏?到底哪里出现了纰漏?一边敲打着木鱼,姚广孝快速地想。
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了,陈亨的信鸽还没飞回来。一同举事的将军们不知道各自准备得如何,走了后就再无回音。
“我来贵营中请几个人,望毕将军成全”!客套结束,大将李尧黑着脸直奔主题。话音一落,身后的骑兵们同时带起马缰绳,只要轻轻一抖,便可以万骑齐发。毕亦勒胯|下战马本非庸品,被这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迫,竟然向后轻轻地退了两步,不安地发出一阵吁吁的咆哮。
“李,李尧将军,带,带着人马将咱,咱们的驻地,包围,包围了”!亲兵焦急地说道,话语中带着恐惧。
去年大明内乱,无暇东顾。今川贞世挥师北上,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逼退了足利幕府和小松天皇,将日本重新统一。统一后的日本,以今川贞世为核心组成了新的幕府体系。原幕府将军,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足利义满心灰意冷,避位到安国寺为僧,法号空界。(这两段是异时空中的历史,与我们这个世界的日本历史正好相反)
从几次试探中得出的结论,姚广孝甚至认为燕王朱棣默认了自己的行动。之所以没有亲自出面,是由于要得到一个明君形象。就像当年的赵匡胤,在陈桥按兵不动,其实送皇袍的和被披上皇袍的人彼此都心照不宣。要不然,为什么没见他把穿到身上的皇袍脱下来。
虽然自从入了佛门他就没真正信过一天佛,但如果冥冥中真的有神明的话,姚广孝希望所有神明都来保佑自己。一个个重塑金身的承诺被他送了出去,希望能收到丰厚回报。
“大师,您也知道大明内乱即将结束,上天留给日本的时间已经不多”,见空界和尚半晌无语,今川贞世又补充了一句。
“乒、乒、乒”,密集对空射击声在不远处响起,几匹骏马迅速冲来,马背上,燕王朱棣手持火铳,大声呐喊。
“坐吧,诸君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站立起来,反而乱了老僧禅心。至于将军二字,今川,你才是日本的将军啊”。足利义满笑了笑,敦促客人落座。
“见过足利将军”,黑衣骑士纷纷拜倒,不顾身上铠甲沉重,向老僧施以大礼。
“喔”,今川贞世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刚刚扫过的石径上,数瓣落花被他的脚步带起,借着风力飞向空中。
“姚广孝、尼玛、哈森、桑布、革力博,呼吉雅”,朱棣的声音在大营门前炸响,两军将士鸦雀无声,看着被点到姓名的人垂头丧气,放下武器,走出了营门,站在燕王朱棣马前。
足利义满叹了口气,伸手将今川贞世搀起,挽着他坐到了蒲团上。“如烟往事,在空界心中,早已随着晨钟暮鼓散去,今川,你又何必再提它呢。况且我平生致力于一统日本,日本在你手中统一,不也如我所愿了么”?
将军还是不肯原谅我,今川贞世跟在老和尚足利义满身后,听着寺中的早课声,郁郁地想。往事,伴着铜炉内的香烟,缕缕涌上他的心头。
“师兄让我代他送客,诸位大人请”,小和尚周健双手合什,对着今川贞世等人深施一礼。
“什么意思,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名单里的人”,李尧冷笑道,胯|下的战马不耐烦地来回盘旋。
心中有鬼的陈亨亲信借机生事,协裹着朵颜武士就向外冲。一些老成持重的武将镇不住场面,眼看着武士们就要冲出大营。
姚广孝在蒲团上如坐针毡。手中的木鱼好几次敲到了自己的腿上,疼得他呲牙咧嘴。营帐外站岗的士兵不敢理睬这个疯和尚,自从今天早上开始,这老家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来,弄得大伙跟着神经紧张。
“我乐修行,不再乎成正果”,小和尚周健一脸天真地回答。
姚广孝也不怕燕王杀自己灭口,那样做,会寒了拥戴者的心。况且他只是幕后策划,不是具体实施者。牺牲品肯定有的,但不是姚大师。念了这么多年佛经,姚广孝知道,自己更了解的是帝王之术。
“将军,请原谅今川当日不得以。在今川心中,您永远是大将军”!今川贞世不肯坐下,身体弓成了九十度。
“上策,破坏大明的统一,让他的内乱永远持续下去。”足利义满依旧没有抬头,放下屠刀的慈悲模样又被满身的杀气所取代,“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在其统一后,尽快向其表示臣服,反正日本也好,硫球、虾夷也罢,都是属国,他们不会为了一个藩属和另一个藩属动手。”
“可中国太强大了,虽然眼下他在内战中”,今川贞世显然也知道武士之间流传的,关于中国和日本的预言。日本自唐朝开始,就仰慕中国文化,每年派遣留学者无数。此后数百年,无论是在中国软弱时趁火打劫,还是在中国强大时虚张声势,骨子里,日本武士们巴不得日本的位置和中国对调一下。让日本占据大陆,成为中国。让中国来到小岛,成为日本。
“是”,小和尚答应一声,捧着茶壶跑了出去。临行前还不望回头看看,显然对屋子里诸位武士很是好奇。
“大伙不要乱,燕王和大伙约为兄弟,不会任由咱们被人宰割”!其他将领也跟着呐喊,几个胆子大的将领甚至跑出门去,伸开双臂,挡在了骑兵的战马前。
“旧的花瓣不凋落,也不会有新的鲜花绽放于枝头。已经零落者,又何尝记得昔日的荣耀呢”,老僧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如古井一样,看不到波澜。洁白的须发被阳光一映,居然镀成了根根金丝。
如热油锅里放入了几滴开水,一阵嘈杂从朵颜大营中响起。几个朵颜将领面面相觑,有人知道是上了姚广孝的当,有人则茫然地看着,内心里纳闷地想:“难道不是你的主意么,否则姚大师怎么蹦得这么欢”?
“可大明统一后呢”?一个幕僚谨慎地出言询问,当年大明和日本之战他经历过,噩梦一般的场面至今还印在脑海里。
今川贞世抬起头,对着小和尚友好地笑了笑,低声问道:“是藤原家那个女儿所生的孩子吧,看上去挺机灵的”。
陈亨并不是他的唯一寄托,前前后后,他一共布置了三道陷阱,随便哪一道陷阱成功,都可以让武安国断送性命。但至今为止,没有一路杀手前来报捷,武安国和各路杀手们的身影,就像草尖露珠一般,在路上消失了。
“今川不敢”,幕府将军直身跪坐,摆出一幅求教的姿态,“今日前来,乃为请大师指点迷津”!
至于燕王朱棣那里,姚广孝倒不怕没有交待。杀了武安国后,无论朱棣如何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与刺杀行动无关。他的唯一选择就是接受即成的事实,带领军官们去用武力统一天下。
“那是我们唯一可以看到外边世界的地方,就像日本的眼睛。如果你收回了他,等于自己蒙上了双眼”,空界和尚冷冷地点了一句,打碎了今川贞世的梦想。
一个黑甲武士纵马赶上,讨好地支起一把大伞,试图为首领遮住积雨。他得到的回报是一记火辣辣的马鞭,骄傲的首领狠狠地用鞭子将他的手打了回去,浓眉倒竖,怒喝着问道:“当年大明铁骑躲避过风雨么,他们能在雨中疾行,身为帝国武士,难道我们还要避这点树梢积水”!
毕竟经受过战火的洗礼,乱了一会儿,以几支队伍为核心,朵颜士兵们慢慢聚拢。一些身手较好的武士拉出了战马,在营寨各口排出突击阵型。
“哪位将军来此叙旧,请出来一见”,留守在营帐中的最高武将,朵颜人毕亦勒分开人群,走到了营寨大门前,双手张开,用汉语和蒙古语交替喊了几遍。
耳畔嗡地一声,姚广孝的身体晃了晃,头晕目眩。抓起脚下的包裹,推开报信的士兵,他快步走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