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六章 家(六)
几个传令兵答应一声,取了令箭,各自下城散去。老将军王浩慢慢地踱下城头,背着手走向总兵衙门。李景隆入主安东军后,安东军急剧膨胀,总人马已经超过二十万。所以在师长职位之上又设立了总兵职位,统辖范围根据李大帅的信任程度而变更。王浩属于军中元老,念在其威望上面,李景隆让他带了近三个师的人马。德州是隔津河发源地,城池在河道北边,易攻难守,由王浩这种老将坐镇最合适。
粉红色的面纱内,晴儿的小嘴巴张了张,对胖子的命令有些不满,但旋即转成了一缕幸福的笑意,担忧的目光也渐渐转为迷醉。只有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人们才能从高胖子身上看到他的风采,已经过了花甲的身躯上根本不见一丝衰老的痕迹,拍打着骆驼,利落地冲过依烈河,向远方沙柳丛后冲去。连张怀仁这个武林高手都赶不上他的脚步。
夜袭的敌人很快被打退,同样迷惑的薛禄带着两个团兵马追到黄河故道边。黑暗中,他看见一团火把快速从浅浅的河床上向北方移动。
“死胖子,你再不快点儿,恐怕大雪封河时我们也赶不到热海”,白驼背上,身着火狐狸皮大氅,用粉红色轻纱蒙住面孔的女子婉转地骂到,让闻到这个声音的镖师们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从嗓音中分不清楚她的年龄,亦分不出口音地域,只是令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好听,仿佛一双小手轻抚在胸口上。
“大康与小熊先回去,以后咱们每隔三天派两人向回赶,直到最后证实消息的真伪”。营地内,老镖头招集手下,逐个安排东返的次序,内心深处还留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这是蝗虫战法,老镖头张怀仁仿佛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蝗虫向东扑去,一路上,亦里巴里、哈密、仰力巴里、伦台,大伙一路行来所见,丝绸古道上人类数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全都将化为这群蝗虫的食物,为他们的成长提供给养。
“真过分,还不给发冬装”,即使是在中原,深秋的夜晚已经凉了,还没拿到厚衣服的士兵们诅咒着长官的凉薄,尽力用呼吸去温暖手中的火铳。这里是乐陵一带,征虏左副将军李坚所部就驻扎于此。隔着黄河古道与燕王手下大将周衡和薛禄率领的两个师人马对峙。
“好吧,听人劝,吃安稳饭”高胖子点点头,换了一匹骆驼,加快了商队的行进速度。这个商队中除了晴儿和高德勇的贴身仆人外,其他人全是詹氏保险行的镖师和伙计,知道老朋友决定西下,詹氏兄弟特意以优惠价格为高德勇夫妇提供了全程护送的服务和保险,并且派出了保险行中最得力的镖师前行。通常詹氏保险行护送普通商队,最多不过出四个资深镖师,带上十几个伙计。此番为了表示对高德勇这个朋友兼大客户的重视,派出的镖师就有十五人,还加上一个号称“双绝剑客”的总镖头,几乎是保险行中的全部精锐。
放下手中的一团马粪,高德勇拍拍手,跳上骆驼,凝重地向詹氏保险行的总镖头询问道:“张老侠,你手下这帮弟兄谁最口齿最清晰,赶路最快”?
站在王浩身后的参谋丁赝有些不高兴,瞪着眼睛答道:“我等即然随军,自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讨逆副将军受大帅之命驻扎于此,以国事为重,我等将誓死追随,怎敢挑拣事多事少”。
安泰皇帝在位时,北方六省控制的军队仅为震北军和苏策宇的独立师,建文继位后大力削番,爵士会才同意燕王扩军。今年夏天陆续招募了几支新军,薛禄所部为其中一支。所以周衡手中这两支军队对南方并无威慑力。但征虏左副将军李坚未经过战阵,不知道其中差别,所以防范极其严密,士兵们像绷紧了弦的弓箭般,每天紧张地看着北方。
“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那功夫和他们打,我们还不出海去扫平孟加拉诸盗,我听说武侯和小邵又胜了一场”,几个老参谋笑着应承。自从听说武安国与邵云飞在孟加拉湾对帖木儿的属国展开报复行动后,这般老参谋的心思就飞了出去。每天一个个如喝醉了般在沙盘上研究如何出奇制胜,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在底里一带将瘸子的粮仓给端了,断了他东进的念头。最大胆的设想居然是让贴木儿乘坐阿拉伯的战舰与大明朝水师在阿拉伯海决战,大明朝各方力量击溃贴木儿后趁机摘桃子,将贴木儿几十年打下来的江山全部夺过来,划归大明版图。相比之下,研究如何与震北军开战,如何防范北方进攻,参谋们反而提不起兴趣。
“晴儿,你和大伙留在这里,今晚中午我们就在此打尖,老张,你和我去那边看看”,高胖子浑身的废肥油在看到粪便那一刻即变成了肌肉,拍拍跨下的骆驼向河边冲去。
火铳落到地上,士兵无力地倒下,血,在染了秋霜的土地上画出一条条溪流。
曹国公李景隆并不信任王浩,所以才将王浩的部队放在最前线。这样做有两重意思,其一,安东军与震北军俱号称天下雄师,却从来没交过手,李景隆需要有人替自己试探一下震北军真正实力。其二,把王浩放在德州,如果燕王率先兴兵南下,北方将领未必真愿意消灭故友,城下拖得时间越长,李景隆与老将耿柄文越容易应对。
“大康,他跟了我二十多年,没出过差错。再复杂地方也不会迷路。小熊也可以,岁数小,但手底下活计不错,咋地,高爷要安排人送信么”?老镖头警觉地问。事态越来越不正常,牧人们反季节迁徙,本身就令人感到奇怪。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么大一堆牲口群居然消失在大漠里,根本没和西进的商队碰面。
穿过交织着生命与死亡的沙柳丛,一片更开阔的大漠出现在高胖子面前,掏出望远镜,高德勇将四周所有景色仔细搜索。深秋的草丛星星点点,珊瑚礁一般镶嵌在金色的沙海中。偶尔有野兽从沙打旺丛中跑过,将里边正在睡美容觉的沙鸡从好梦中惊醒,拖着肥胖的身躯昏头涨脑冲向蓝天。飞不了多远,沙鸡们就一头栽进草丛,不知是因头部缺血而晕倒还是继续它们的睡梦。也许对这些傻傻的动物来说,晕倒与睡眠之间本来就没太大区别。
张怀仁不嫌肮脏,用手指将几粒羊粪逐个捏了捏,又凑上鼻子闻了闻马粪和牛屎的味道,警觉地问:“在哪里,密吗?”
“在这边,再向北一点儿就到了”,游骑与总镖头并络而来,招呼高德勇跟随他们前去查看。三人在一个沙谷中停下,满地的牲畜粪便留给了这些老江湖足够的线索。从粪便干燥程度来分析,不止一队迁徙的牧人从这条谷中走过,彼此之间相隔时间大概在一天左右。马上就要入冬了,他们不找到山坞里去躲避风雪,穿越大漠干什么?况且从给牛羊提供饮水角度来看,走河边也比走沙谷方便些,至少不必掘沙取水。虽然河道边掘沙为井,打出水来很容易,但高德勇深知游牧民族的天性,他们才不会漫无目的的浪费体力,除非有人刻意要求他们这样做。
“劫营,劫营,南军劫营”,从睡梦中被打醒的北方士兵气愤地叫骂着,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向上级汇报。对于朝廷的士兵,他们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好简单地称之为南军。
“啊――啊――啊――啊”,树上的寒鸦不懂人间冷暖,自顾自的叫着,被北风吹得直哆嗦的巡夜的士兵更加心烦。几个士兵端起火铳来,冲着黑沉沉的树冠瞄了瞄,不敢开火,赌着气又将火铳放下。
“他疯了,草原上冻死人的冬天,他拿什么补给”?两个追上来的游骑震惊地问。他们是从军队退下来的老兵出身,习惯了武安国当年灌输的,后勤保障第一的信条。
“东光方向没异常,枣强方向没异常,清河方向没异常”,参谋部,王浩麾下各个幕僚见主帅进来,纷纷站起来汇报分界线另一方的最新情况。这是王浩分派给他们各自的任务,通过情报汇集,很容易分析出北方是否有战意。
收买人心,丁赝眼中满是不屑。王浩给士兵买衣服的钱是李景隆赏给各级军官过重阳的,也有他的一份。结果此镇全部军官都没拿到赏钱,全部不这个王老糊涂给挪用了。真过分!
“禀将军,都准备好了”,军需官兴冲冲地上前汇报,“我从李大帅拨给咱们的赏钱里边抽出一部分,找当地商人购买了一批,今年冬天不会和去年一样,冻得大伙直流鼻涕了”。
“扑,扑”,突然,人群中传出几声微弱的声响,几个巡逻士兵互相张望,迷惑不解的双眼看到了伙伴身上突然多出了几支羽箭,然后在伙伴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惑。
隔津河的秋波将两岸全部染成金色,金黄的树叶,金黄秋草,还有金黄色的被切碎后撒入田地中作为肥料的庄稼杆。
商队规模不大,走得亦不快,大伙都包着头巾,看不清他们的面孔。被保镖围在中间的商队主人是个大胖子,由于其横着与竖着差不多高矮,所以看上去好像一直躺在骆驼背上,将商队最结实的骆驼压得直喘粗气,差不多走上一个时辰就得停下来换另一匹骆驼。好在商队携带的货物不多,有足够的坐骑可供胖子挑选。
黑暗中,大伙看不清彼此的面孔,摸索着,凭着感觉向枪口火光闪烁处射击。血,在黄河古道上慢慢积聚成河,缓慢而凝重地向东流去,仿佛大地被割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
“劫营,劫营,震北军劫营”,黑暗中,有人在大声呐喊,仿佛在倾诉着世道不公。
“他本来就是疯子,南线水路被武侯提前切断了,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偷袭”!高德勇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焦急的补充。“我没实足把握,但这么多牛羊潜行绝对不是牧人的做法。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军队的补给。当年蒙古人就是用这种办法将补给从居延海一直运送到极西的多瑙河。”
高胖子不想信贴木儿会罢手,他认为贴木儿会选择在某一个春天发动战争,春天来临时,三条丝绸古道上可以给牲畜提供充足水源和部分青草,牛羊马匹会在路上消耗,亦会在路上繁衍。这样帖木儿的军队赶到大明边境时才不会断了补给。可眼下的事实说明,贴木儿前锋部队已经起兵,要趁着大明君臣还陶醉在谎言中时,先替大军趟一条通道。
李景隆世袭曹国公,是开国名将李文忠的儿子,相貌俊朗、顾盼生辉,天生一幅大将之风。论功劳,没有他,洪武十七年太子朱标没那么容易得到李文忠的支持。论辈分,他还是建文帝的表叔。所以建文帝继位后将扩充并整编朝廷所控制的军队的大权交到了李景隆手里,而景隆的表现也不负建文所望,如今,安东军补充了大量地方卫所部队后,与近卫军加起来总人数近四十万,远远地对北方取得了数量上的优势。而上次捉拿周王的行动充分体现了李景隆的决断力,迅速将周王擒获,又迅速将部队收拢起来南返,让燕王、晋王生气却找不到闹事的借口。
“奶奶的,给老子狠狠打”红了眼睛的薛禄点燃几颗手雷,奋力向敌人来临的方向甩去。
“多,在河北边五里之外,一直与河道保持着五里左右的距离”,担任游骑的镖师忧心忡忡地说。按总镖头张怀仁的部属,在商队四周各有两个游骑担任警戒,与商队的距离保持在三到五里左右,发现异常则一人按原路继续观察,另一人赶到本部急报,若遭遇袭击则以烟花火箭联络。这个游骑在河北岸发现大队牧人迁徙痕迹,所以前来汇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