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章 黑土（四）
那个明使略一沉吟，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葫芦，小心的刮去葫芦口上的蜡，拧开盖子，迅速地又把盖子扣紧。
“对，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几个部族长纷纷举杯附和“谁想夺走我们的土地，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即使整个部族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成为你们汉人纠缠不清的恶梦”。
“咬住，是汉子别叫”用盐水洗了手，明使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把钳子，用酒煮了，顺便把一个棍子塞到格雷嘴里。
瓜尔佳微微一愣，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咬咬牙，一跺脚正要扑上，鼻孔里却传来了一股幽幽的香味，让他精神一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瓜尔佳又跳过来，抓住明使的领子。
“喝酒，别装傻”，瓜尔佳大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兄弟，我交你这个朋友，虽然我的好兄弟白天刚死在你们阵前，但是，你别做说客，这白山黑水是我们各部的家，只要我们有一个人活着，谁也别想拿走”。似乎是嫌酒碗不过瘾，他抓起面前的坛子，咕噜噜地把酒倒进嘴里。
“这倒可行，当年蒙古人杀了我们的人，只赔一头驴”。有人小声的议论。
“好，这个可以商量，但将来你们汉人不能反悔。”
“他是我师父，他吃了一生的素，无论是谁的尸体，人的，还是牲畜的，在他眼中，不过是台构造精巧的器物，研究死的，是为了修好活的”。明使整理着自己的用具，头也不抬。
“还有，如果我们汉人到你们的山上开矿，一定得经过你们的允许，并且大家获利按谈好的条件分帐。沿海各处，这话咱说在前头，我们要建港口，好把中原的货物用大船从海上运过来。你们的货物，也可以运到中原去。那些地方不能放牧，从来没有归属，所以得算我们的。”
闻听此言，来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手摸向怀里。
“除了草药，我还带了些成药来，是独家秘方，止血生肌散，着急用的，可以拿一些”。众人闻言，更是高兴，有着急的不愿回去取盛药的用具，干脆摘下头盔围了过来。
“只要你们拥戴我们的皇帝为天可汗，大家就是一个国家的人，彼此是兄弟。我们皇帝会亲自给你们写下字据，让你们子子孙孙拥有自己的牧场。并且如果你们之间打起来，我们皇帝会派人调停。这，绝对比蒙古人和高丽人对你们好”
明使面色一寒，坐正了身子，“燕王说等大家三日，从明日起，大家可以选择做兄弟还是做仇敌。到了第四日，再留在这里的，就要兵戎相见，正如刚才瓜尔佳兄弟所言，你不必客气，我也不会留情”
“报”一个士兵匆匆地跑进大帐，报告：“明军那边有火把在动，好像在搬运我族勇士的遗体”。
明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双眼朝天，懒洋洋的问道：“现在，你们还想那么快的让我死吗？”。
“如果我们不走呢”，大萨满忽然逼问。
大家情绪受到感染，把担心的事情一一说出，明使倒是爽快，知道的就据实回答，不知道的，就记录下来，说是将来举办一次部族大会，在会上商议决定。
“不卖我们的草地”？
看看周围，明使慢慢地说到，“大家不要着急，我这次奉燕王的命令，还带一车红参、三七等药来，大家派人点一下自己营中伤者的数，按需要分，不要有人拿多了，让真正受伤的人捞不着。”
“他不是来使，他是魔鬼，杀我弟兄的魔鬼”，瓜尔佳大吼，伸手去扯腰上的刀。“我不让你笑我们以多欺少，来，我和你一对一，让长生天决定我们的生死”。
“给明使摆酒”，瓜尔佳吩咐一声，自己拜倒相谢。
“神医，真是神医，长生天保佑”，众族长一扫疑惑，心服口服，吩咐各自手下，快快统计伤者，自己却围住明使和瓜尔佳，不住地观看。
明使用剪刀把布条剪开，一层层揭开被血染红的布，格雷壮硕的肩上，赫然露出一个大洞，伤口处血肉模糊。围观者看着，都吸了口冷气。
“好汉，你怎么懂我女真话”，连连干了几碗酒后，瓜尔佳问道。
“我本来就是个大夫，随军做个医官罢了，当年终日在长白山间采药，和你的族人买虎骨、熊胆之类，自然要知道彼此说什么。非但如此，长白山各族的话，我都能听个差不多，说嘛，就只会几个大族的了”。明使抓起面前的羊腿，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回答。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议论“这羊腿不错，够味道，不过瘦了些，若长上些春膘，就更佳了”。
“你杀过自己你兄弟吗，你知道多少人会因你而死”？
“请起”，明使伸手搀扶。
“后悔，老子从十三岁开始杀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二字”。
“把卑鄙得明狗点天灯，祭我勇士”，“下油锅”，“拖死”，“砍碎了喂狼”，正当大帐中各部族长乱哄哄地为给来人准备死法时，大明使节在女直武士的“簌拥”下，慢条斯理地踱了进来。
格雷刚刚见识过明使的神奇医术，也不推辞，解开外套，露出肩膀的布条。
“当然不怕，只不过好像有东西在里面，扎了我一下”。格雷大声叫起屈来。
围观者知道事情重要，怏怏地去了。
“勇士格雷，真没看出来你还会怕痛”，瓜尔佳大笑。
“那东西我们那里多的是，便宜，一头牛可以换好几捆”。明使鼓励地对赫哲人笑笑，“那东西已经不需要手打了，我们那里用铁水直接拉出来，快得很，等我们通了商，你随时可以买到，想要多少有多少”。（注：金属机械化拉丝工艺，正史中发明人不详，十四世纪初英国开始出现。倒刺铁丝1867年，美国发明家卢西恩·斯密斯专利，被近代科学家称为人类最重要的七大发明之一）。
此时的瓜尔佳，早已惊得没有话说，只觉得伤口处一片冰凉，似乎疼痛也减了许多。那姓陈的明使又用温水调了些药，让他服了，他也不反对，乖乖地把药吞了下去。
“你侮辱我”，瓜尔佳一下子跳了起来，要不是众人拦着，手中的刀子就要将明使捅个通明窟窿。
“好勒”众人答应得分外整齐，几乎都忘了此人是仇敌。
“得罪，时才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则个”。一个经常和汉人打交道的族长态度登时来了个五百四十度回旋，用生硬的汉语回道。其他族长猜出他的大意，随声附和，各种讨好的语言，滚滚而下。
“给我压进来”，瓜尔佳挥着左臂，大喝到。不小心牵动了吊在胸前受伤的右臂，疼得硕大得身躯晃了晃，闷哼了一声。
“就那么简单，你们不要我们帮着打高丽人”，有人疑惑地问。
“你是客，笑话，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白天，你们杀了我多少兄弟，此时又来做说客，休想，看你敢来我大营这份勇气，我们就让你选个死法，说，你要流血还是不流血”。大萨满突然一直眯缝着的睁开眼睛，露出一缕凶光。
“好汉子，除了你，还没人在我完活之前不昏倒”。赞了一声，陈姓明使剪断了线，用烈酒把格雷的伤口洗了洗，涂上药，宣布收工。
“汗，如何”，旁边大萨满关心地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燕王殿下和我说过，只要你们像当年拥戴成吉思汗一样，把我们的皇帝当成你们共同的大汗，我们就和你们约为兄弟。以后汉法管汉人，部族的规矩管部族的人，各不干涉。如果你们想南迁，我们会划出土地，供你们游牧，并给你们一部分安家的费用。”
“拿酒，热水，盐巴，我的包，车上”。明使顺口指使，几个手脚麻利的武士迅速取来了他要的物品。
“当然，白天你们冲杀时，高丽人用全力帮你们了吗，蒙古人动了吗，今晚他们来慰劳你们了吗？他们在拿你们当刀子，你们还看不出吗，拍拍脑袋，傻瓜都能想出来”？
“麝香”！周围助威的人声音几乎成了欢呼，一齐向前涌来，把明使团团围在中间。
“好汉子，够爽快”。明使大笑，“今天我本来就不是做说客来的，罢兵，绝不说出就是，大家先喝个痛快”。说罢，把几个葫芦一一放到地上，让人拿走，与车上的药材一并去分。扯了瓜尔佳入席，扯肉，喝酒，碰杯，好不拘束。
“慢，先不着急”。半天没吭气的瓜尔佳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阴声说道：“你们听说过狼给羊群送礼吗，说，你到底安什么居心！是不是在药里下了毒”！
“关上帐门，别透风，让门口围观的闪远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