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章 剑与犁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希望大帅哪天心情好,看你顺眼,再赏你一个官做!”王德宝辩不过对方,翻了翻眼皮,酸溜溜地说道。随即,端着脸盆和牙缸离开,到门外默默地洗漱。
快速将身份牌给大伙一一发下去,随即,又笑着交代了几句入营时间和假期注意事项。伙长张思安,像个老大哥般,将目光转向了已经窘迫得想要夺门而逃的王德宝,“胖子,咱们这些人里,你最有福。虽然没进教导团,但是你记得有一次上头发下纸笔,让大伙凡是会写字算账的,都去算那纸上的账么?”
“你不会是……”王德宝忽然若有所悟,迅速向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从背后去看杨成梁的鞋子跟。恰恰发现,一缕殷红,正顺着对方裤子与绑腿衔接处,缓缓渗了出来。
而按照碎叶镇最新颁布的规定,战兵服役满五年之后,就可以申请退役。从此,任何徭役和兵役,都彻底免除。所以,王德宝在心中早已做好了决定,待五年服役期满,自己立刻离开碎叶军。然后拿着一百五十吊钱,在碎叶城里,官府发还给自己的铺面上,重开一家粮店。
“如果这样,王胖子真的因祸得福了!”
“去,一定得去!老子辛苦训练四个月,不及他算半页纸。这口气,不吃出来,老子心里不服!”
“真的?”王德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含着泪,将身份牌翻过来仔细查验。果然,在自己的身份牌背后,也发现了与逯得川一样的“从九下”三个字,顿时,破涕为笑。
“杨成梁,你进教导团一旅一队,做第三伙的伙长!”
“小杨,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车平(车前草)跟杨成梁铺位相邻,跟上前,低声询问。
众人齐齐停住脚步,围在杨成梁身边,七嘴八舌地追问。而原本就话极少的杨成梁,此刻愈发沉默,手捂肚子,满脸涨红,对大伙的问话,迟迟不做任何回应。
“放心,我们跑着去!”
“我就知道!”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王德宝依旧觉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悻然说道。
“身份牌在这里呢,你自己比较。战兵无论在哪个营,都是一把剑和一只盾,而你,却是一张车犁和一架水车!”伙长张思安躲了躲,快速将自己的身份牌也摘了下来,扔到了王德宝怀里。
“胡说,他既然姓任,肯定就是镇守使的亲兵。不可能到下面去做……”王德宝想都不想,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啥,教导团?教导团是什么地方?”原本还以为自己去做亲兵,逯得川大吃一惊,一把抢过刻有自己的名字和编号的铜牌,高声追问。
两脚互相配合,不用动手,他就已经将鞋子穿好。双手动作宛若传花蝴蝶,将被子干净利落地叠成豆腐块。然后抓起脸盆和水杯,直奔放在宿舍一角的水瓮。
“噢——”欢呼声立刻响彻宿舍,震得房梁簌簌土落。在场众人,除了王德宝和杨成梁两个之外,其余都兴奋得手舞足蹈。
大伙笑闹着答应,然后抓起木制饭盆,乱哄哄地朝门外走。本以为可以开开心心混一整天,谁料,才走了十多步,却忽然看到,杨成梁捂着肚子蹲了下去,额头鬓角等处,冷汗滚滚。
王德宝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也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趣。讪讪地放好了脸盆和牙缸,也开始保养自己的横刀。
“我才不会被分到新姑墨去呢,那边靠近龟兹,根本不需要战兵补充。”路广厦耸了耸肩,满脸骄傲地摇头,“我肯定会留在碎叶。我听人说过了,镇守使会取考核结果排在前一百的弟兄,留在他身边当亲兵。我算了算,自己好像能排进前九十!”
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压抑的起来。不是因为离别在即,而是因为对未来的忐忑不安。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杨成梁那样,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大伙从绝境中获救还不到半年,还没过够眼前这种吃饭管饱,睡觉有床榻被褥的安稳日子。此外,大伙心里,其实跟王德宝一样,希望能够尽快攒下一笔钱,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其余几个弟兄,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纷纷凑上去,忐忑不安地议论。只有原名杨树杈的杨成梁,依旧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把他自己洗漱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宿舍走去。
说罢,先抓了一块铜牌,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然后朝第二块铜牌上看了一眼,低声喊道,“逯得川,从今日起,转为战兵。进教导团一旅一队,做第二伙的伙长。”
“这是怎么了?本伙长才一早晨不在,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像被雹子砸了般?!”伙长张思安(张三),忽然风风火火地闯入,楞了楞,笑着询问。
“梦不要做得太美。”路广厦洗漱完毕,拎着木制的脸盆和牙缸,故意给人添堵,“我可看到任丙这几天,一直跟在任校尉身边打转。说不定就是想把你要到他手下去,报当日你让他丢面子的一箭之仇。”
“当然记得!”王德宝红着脸,轻轻挠头,“跟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就露了那一回脸。”
“噢,明白了,你们舍不得本伙长了!”张思安年龄比众人大,心脏也大,迟迟没得到回应,立刻笑着猜测。“不怕,不怕,过来领身份牌,大伙的去向都定了。咱们这些人……”
“瞧不起人是不是!”路广厦大怒,伸出手指,开始数七加八。然而数到了十之后,却发现手指不够用,顿时又讪笑着挠头。
“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王德宝抬起头,远远地朝着也来到门外洗漱的路广厦扫了一眼,不屑地撇嘴,“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去看蚂蚁上树。”
没有人跟他争,水瓮口,倒映出一张日渐圆润的脸。楞了楞,他端着脸盆向周围瞭望,伙长张三的床铺空着,被子叠得依旧宛若一块豆腐,人却不知去向。同宿舍的新兵们倒是都醒了,却没有人像平时一样手忙脚乱地起床收拾。就连向来表现最积极的逯得川,都在慢悠悠地整理衣冠,仿佛娶了七八房小妾贴身伺候着的大老爷一般。
“啰嗦!”杨成梁翻了翻白眼,放好脸盆和牙缸,开始坐下来收拾角弓。
“就你?”王德宝扭头看了对方一眼,满脸不服,“前九十,别吹牛了!前一百九十,肯定都找不到你。”
“你们干什么呢,今天都不出操么万一让……”王德宝楞了楞,皱着眉头提醒。随即,放下脸盆,狂笑着拍自己的脑袋,“奶奶的,老子糊涂了。老子结业了,结业了!不用出操了!再也不用担心被姓任的王八蛋找麻烦了!”
“唐塔,你第三伙……”
“路广厦,你也是一旅一队,算了,我不啰嗦了。大伙都是一旅一队,你进第一伙当兵。其他人,也都先从普通一兵坐起,要么是跟着我,要么跟着逯得川和杨树,杨成梁。”
王德宝翻身坐起,迅速从枕头下摸出外衣和线袜,手忙脚乱套在身上。随即双腿转向床下,两脚插入鞋子,在身体站直的瞬间,单手抓起圆圆的布帽,利索地戴在了头顶上。
碎叶军的战兵按天算饷按月发,待遇之厚,远超县衙各房主事。所以甭管这四个月的训练有多辛苦,他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本以为至少都能当个战兵,拿到每月三吊钱的高额军饷,谁料到,现在却有人告诉他,非但前途远大的教导团没他的份,寻常战兵他也做不得了,让他如何能够心甘?
“怎么了,小杨!”
杞人忧天,刚才大伙果然是杞人忧天了。镇守使那么英明,怎么可能让大伙再去任丙手底下受气。大伙要去教导团,不是亲卫团。虽然不知道教导团具体是干什么的,可就凭镇守使亲自担任团长这一条,大伙将来的前途肯定不会太差。
“你那次,脸可是露对了!”张思安从木箱中,掏出最后一枚身份牌,笑着按进了王德宝手里,“上头有人记住了你的名字。这不,别人要么进教导团,要么去细柳营,唯独你,因为擅长算账,分配去中军参谋部,做军屯处的录事。辅佐屯田参军打理碎叶城周围的所有军田!今后,弟兄们名下的田地上,能收多少粮食,全都看你了!”
“就你?”张思安立刻将目光转向他,笑着数落,“人家王胖子是能算一手好账,所以才当了军屯录事。你,不脱袜子,能算清楚七加八等于多少,就算我输!”
而王德宝,却又开始替杨成梁操起了心,也拎着脸盆和牙缸追了上来,低声说道:“小杨,别担心,亲卫团好几百人呢,你怎么会碰巧就落到姓任的手底下。如果真的那么倒霉,你就主动请求调出。别人打破脑袋还想往里挤呢,你肯腾位置出来,上头即便不放行,也会想想,你为何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主动离开。”
“不怕不怕,肚子疼不是病,上个大号就能好!”
“新地方,具体我也不清楚。我也是今天早晨被叫去任校尉那边,接受例行训话时,才知道的消息!”张三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摇头,“反正不是什么坏地方,我听任校尉说,这回考核,名次排在三百之前的人,都要进教导团。团长是镇守使亲自兼任,副团长是镇守使的师叔!”
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考核成绩名次排在前一百位者去给张镇守使当亲兵,乃是道听途说,能不能当真还是两回事。而有谁会恰好倒霉,落到了任丙手下,更是远在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为了还没发生,只是与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心情沉闷,大伙说出来,肯定会被张伙长笑话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