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九章 星光(上)
“啊呀,你还涨脾气了!”太平公主被顶得微微一愣,愈发觉得崔湜面目可疑。单手掐腰,快步走向对方,用目光上上下下近距离扫视,“居然来威胁本宫?莫非以为,自己做了尚书,本宫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有股悲凉之意,迅速涌遍了太平公主全身。
“高明,夫君这招果然高明!胜过那崔湜十倍!”太平公主对地上挣扎的赤鳞鱼视而不见,兴奋地一跃而起。
“你……”一股难以诉说的委屈,顿时从心底直接冲上了太平公主的鼻梁。将皮鞭重重朝地上一丢,她迅速转过身,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屋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串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太平公主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举起马鞭,就准备赏来人几下狠的,然而,她的手臂,却僵在了半空之中。
“那又如何,难道本宫没事儿去拜拜佛,还违反国法了?”太平公主眉头紧皱,继续低声冷笑,仿佛崔湜是自己的政治对手一般。
稍做停顿,他一边笑,一边发狠,“以皇兄的性子,他既问心有愧,又开始怀疑张潜的忠诚,肯定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此人。届时,你按照我上次的主意,轻轻一推……”
“是谁?是谁在未雨绸缪?”太平公主对周建良的仇视,立刻转移到了安排周建良离开京师日程那个人身上,竖起了眼睛,冷笑着追问。
“长公主先前怀疑得没错,张潜与周建良两人,绝非巧遇!”聪明人不止崔湜一个,就在他低下头的刹那,吏部侍郎岑羲猛地站起身,直接作出了定论。“瑞兽发疯害人那天,是周建良舍命挡住了瑞兽,避免其冲入紫宸殿。而张潜则以蜜饯瓜果,贿赂了瑞兽,救下了周建良。二人随后互相配合,将瑞兽引去了含元殿之前的空地上。并且,双双为此,被圣上加官进爵!”
“顶罪,呵呵,呵呵呵!”太平公主仰头大笑,对崔湜的提醒不屑一顾,“本宫什么都没做过。姓张的以秘书少监之职,协助司天监修订麟德历,乃是司天监正李峤自己点的将,并且当场得到了皇兄和所有官员的认可。”
崔湜的脸,红得几乎发黑。默默地又向太平公主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长公主明鉴!”几行冷汗,沿着崔湜的额头淋漓而下。顾不上后悔,他横下心来向前走了几步,快速补充,“那张说素来受萧仆射欣赏,与李峤、毕构等人,也相交甚厚。做事又向来有章法……”
“崔尚书是怕烧到自己吧!”数月之前狸姑所进的谗言,还像刺一样扎在太平公主心窝。让她本能地开始怀疑,崔湜劝阻自己暂时偃旗息鼓之举,别有居心。以此,讽刺的话脱口而出。
“怎么了,谁惹你生了这么大的气?”武攸暨被半空中的皮鞭吓了一大跳,缩了下头,愕然后退,“要不,我一会儿再来?你先消消气儿?”
崔湜被看的头皮发麻,却依旧认真地提醒,“公主,虽然收买土匪的是白马宗,调动赵氏叔侄出马,公主通过的也是了苦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派遣自己身边的人。但那了苦和尚生前,却未必没留下任何曾经与公主有联络的蛛丝马迹。”
“没人,没人!你可以走了,继续赏你的鱼去。”太平公主听了,心中愈发觉得难受。擦了把眼泪,抽泣着摇头。
“该死!”镇国太平长公主银牙紧咬,杀气再度透体而出,“真以为本宫不问朝中之事,就好欺负了呢?!本宫倒是要看看,他张说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那支朔方骑兵,为何会恰巧出现在柳城附近?带队的将官是谁?他跟张潜有什么关系?”镇国太平长公主李令月坐在一张阔背胡床上,声音出奇地平静。
“你忘了皇兄的性子了么?!”武攸暨迅速朝四周看了看,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外面闹得再群情激昂,他也舍不得动安乐一根汗毛。他只会拼命捣糨糊!”
太平公主李令月虽然脾气极差,却是武则天最喜欢的女儿,至少遗传了武则天的六成聪明。当即,就明白了贾膺福在说什么,眉头顿时皱得深如沟壑,“你的意思说,张潜离开长安去阳城,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一个手握重兵的张仁愿,她得罪得起。可同时得罪自家兄长和张仁愿,对她来说代价就太大了。更关键是,满朝文武,都知道姓周的都尉,曾经立下过救驾之功。在这种情况下,她再想派遣爪牙罗织罪名,很多关键部门,都不会给予配合。
而能做出这种安排的人,要么位置已经高到了在六部尚书之上,要命位居兵部里的要职。前者不好猜到底是哪个,而后者,张潜的顶头上司张说,恰恰就兼任着兵部侍郎!
崔湜心中悄悄打了个哆嗦,依旧选择了默不作声。而那贾膺福,却难得抓到一次表现机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应道:“能安排周建良带兵返回朔方,并且还能替他安排好所需辎重的人,当然身在兵部。这种繁琐的小事,兵部尚书宗楚客向来懒得管。具体管事,且跟张用昭关系好的,只有兵部侍郎张说!”
“启禀公主,在下受公主大恩,不敢辜负!”李猷被看得心里阵阵发虚,却硬着头皮继续补充,“在下知道公主恨那姓周的果毅都尉坏了大事,却不敢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急火攻心之下,进退失据。朔方大总管张仁愿素来护短,而周都尉又甚受他的器重。公主如果出手报复,势必跟张仁愿结仇,万一……”
“你也可以告退了!”太平公主心里不痛快,顿时觉得此人愈发丑陋。将手向门口一指,厉声吩咐。
“我问他跟张潜有什么关系?你提张仁愿那老匹夫作甚?”一句话没等说完,就被李令月怒气冲冲地打断。紧跟着,呵斥的话劈头盖脸而至,“你既然看过兵部的留档,为何不及早告知本宫?若是早些让本宫知晓,姓张的这回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生天?那朔方军又不是没火药就不会作战了,早一天将火药送过去,晚一天送过去,有什么区别?你及时把消息给本宫送过来,本宫有的是办法让姓周的在路上耽搁,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多管闲事?!”
话音落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武攸暨面前提崔湜的名字,顿时,又感觉好生尴尬。
“这……”太平公主顿时回答不上来了,被泪水打花了的面孔,隐约透出几分殷红。
猛地一拍自己大腿,他快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了琉璃瓮。一边笑着轻轻转动,一边高声补充,“就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先前居然没想到。你想要报复,根本没必要去打击张说。而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一石二鸟!”
暴风雨之前的天空也是如此。屋子内,大唐礼部尚书崔湜、吏部侍郎岑羲、御史中丞贾膺福、秘书丞李猷四人,皆低着头,手捧茶盏,默不作声。以免哪句话说得不合适,成为太平公主的发泄目标。
只是,以她的脾气,这些话,绝对不会当面说给武攸暨听。哪怕有些时候,心里难过得宛若刀扎。
“在下不敢!”崔湜心里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后退两步,再度躬身行礼,“公主明鉴,在下对公主绝无二心。但是……”
崔湜、岑羲两个,偷偷看了一眼李猷,目光之中充满了同情。而后者,脸上却没有漏出丝毫的委屈,拱了下手,认真地解释:“启禀公主,在下也是听闻有一支过路的朔方骑兵,碰巧救下了张少监,才去偷偷翻阅了兵部的留档。平素,在下虽然负责归集整理这些留档,却不能随便翻看,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必然会惹陛下发雷霆之怒!”
“这,只是替我解决了隐患,没伤到两个姓张的分毫啊?”太平公主听得似懂非懂,皱着眉头追问。
“你呀,这个脾气可是得改改。我记得,咱们都年轻的时候,你没这么大脾气!”武攸暨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数落,“再这么下去,你小心手下人离心离德。”
“诸位都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本宫?莫非是本宫失德,让诸位离心了么?”李令月见状,心中愈发恼怒,涂满白粉的面孔上,隐约能看到乌云翻滚。(注:唐代女士化妆极浓,可参考日本的传统仕女妆。)
“在下不敢确定是圈套,但安排周建良前后脚立刻长安的那个官员,肯定是猜到了有人会在路上对张潜不利,所以未雨绸缪!”贾膺福郑重点头,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又低沉。
“你发动你的人,替张潜叫屈,叫得越大声越好!”武攸暨将琉璃鱼瓮交在左手上,右手轻轻竖起食指,在半空中像宝剑一般虚刺,“如此,姓张的哪怕不想大张旗鼓地追究凶手,也由不得他了。而皇兄,肯定舍不得让人伤害到安乐,一定会尽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你哪怕留在外边的破绽越多,也会被皇兄一起捣了糨糊而!”
“本宫还在乎他一个老匹夫?”太平公主摇了摇头,冷笑着撇嘴。“他敢造反不成?为了区区一个果毅都尉,他敢起兵清君侧?”
“都死哪里去了,来个人!”心里难受,她向来不会自己委屈了自己,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与正堂相连的书房里,抓起挂在墙上的皮鞭,大声吩咐。
“这……”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贾膺福尴尬得面红耳赤。狼狈地向太平公主行了个礼,踉跄而出。
“你这话何意?”太平公主迅速将目光转向了他,脸上的笑容好生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