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章 龙眼
铁甲铿锵声，立刻在紫宸殿侧面的御书房内响起，瞬间让李显觉得自己年青了二十岁。大步流星走到装饰用的兵器架旁，抓起一把倚天剑，他无师自通，就将剑鞘挂在了胸甲边缘专门留出来的金钩上。随即，又大步流星走到御书房门口的琉璃镜前，对着半人高的镜子，缓缓做了个手按剑柄，指点江山的姿势。
高延福的意思，他能听明白。大唐常用的十三种铠甲，原本就分着严格的等级。其中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锤这五种造价高昂的铠甲，别将以下，除非做到了主帅的亲卫，或者一军之先登，否则根本没资格穿。（注：先登，原本指的是攻城之时率先登上城头者，后泛指精锐死士。）
“报，圣上，金城公主请求见驾！”还没他属下那名飞骑，理解他的暗示，当值的千牛备身刘景贵急匆匆走入，哑着嗓子躬身汇报。
这个问题，可是把高延福给难住了。迟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汇报：“启禀圣上，军器监的任署丞当时没说太仔细。他只是说，铠甲之所以结实，是因为按照张少监传授的法子，炼出了镔铁。但镔铁目前刚刚开始炼，价格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等将越炼越熟，建起更大的炉子，价格就降下来。”
“如果朕带领一支玄甲军……”刹那间有些热血上头，李显带着几分熏然之意幻想。“朕的祖父灭了突厥，朕的父亲荡平了高句丽，朕少年时，大唐在万里之外，建立了在波斯都护府，比玄奘取经的天竺还远。如今，大唐到了朕手上……”
快速用银镊子夹起第二颗龙眼，放入头盔上的第二处凹槽内，亲手合拢机关。随着又一声轻微的“咔哒”，金龙的点睛工作，宣告完成。整套蟠龙铠，立刻变得愈发高贵华丽，在阳光的照耀下，隐约之间，似乎有瑞彩萦绕。
而那样的话，等他百年之后，重新见到了他的母亲，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告诉对方：当年是你错了，朕做皇帝比你更合格。你是完全为了自己的私欲，才不顾母子之情，将朕赶下了皇位。你当初废掉朕所声称的那些罪名，全是捏造和罗织！
龙头下方，祥云萦绕，与护颈上的云纹，浑然一体。而护颈上的云纹，又与胸甲彼此对应，几乎看不出任何缝隙。
“奴婢遵命！”高延福不敢辩解，答应着小步跑出御书房。前后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又捧了一个木制的盒子匆匆而回。
“奴婢遵命！”高元福心中暗暗替张潜感到高兴，连忙躬身领命。
“遵命！”郑克峻推脱不过，咬着牙执行命令，“启奏圣上，俘虏之中，还有一名府兵校尉，来自潞州府兵。一名负责护送张少监去阳城的右翊卫旅率，在土匪来袭之时，试图行刺于他，也被生擒活捉！”
“造价据说能低到十吊以下，头部和正面上半身防护力，不亚于明光铠。”高延福想了想，笑呵呵地汇报，“但手臂，下半身和后背，却只与皮甲相当。”
“土匪？大股？哪里来的土匪？张少监可曾受伤？”几个呼吸之前，还在念叨张潜的好处，此刻忽然闻听他遭到了土匪的袭击，纵使身为一国之君，李显也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刹那间，脸色铁青，右手本能地握住了腰间剑柄。
“是，圣上！”郑克峻知道李显的脾气，上前两步，躬下身体，以最简略的语言汇报，“张少监在去阳城测定朔日的途中遭到大股土匪袭击……”
治下出现土匪，他能接受。毕竟他真正掌握权力还不到一年。大唐朝廷以前的“欠账”，得慢慢还。可潞州府兵与右翊卫，一起与土匪联手袭击朝廷四品高官，却是大唐立国以来都未有过丑闻，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
“你这老糊涂，差点耽误了朕的大事！”快速扭过头，李显冲着高延福低声叱骂，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容，“以后凡是军器监进献给朕的，无论好看难看，都直接呈给朕，你既然不懂，就不要挑三拣四！”
余音绕梁，久久不散。李显将自己头上的蟠龙盔摘下来，与宽沿铁盔比较，发现除了那条蟠龙所处位置之外，其他部分，两顶头盔的厚度几乎一模一样。
“据说，是打算专门给骑兵用的。所以只有上半身的前面和头盔是镔铁打造。而后背、大腿，手臂等处，护甲的材料全是用油浸泡过的厚牛皮。如此，一整套铠甲的份量比皮甲重不了多少。而骑兵冲锋，全凭着一口锐气，从不会用后背对着敌军！”高延福又笑了笑，将任琮找自己向皇帝进献铠甲之时的话，原样转述。
“让她滚，朕没这样的女儿！”李显立刻知道是哪个公主指使右翊卫旅率行凶了，强忍着杀人的冲动，厉声呵斥。
正搜肠刮肚之际，御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嘈杂，“这位兄弟，圣上可在书房里。百骑司有急事……”
“圣上，老奴听那甲杖署的任署丞说，他们还打造出了一种便宜的头盔和胸铠，用得也是镔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李显开心一些。高延福搜肠刮肚半天，再度硬着头皮低声补充。
曾经有中原巧匠，苦心孤诣琢磨了十数年，都没能成功将镔铁的炼制秘密揭开，没想到，张潜就任军器监才几个月，就将此物直接给炼了出来。（注：镔铁这个词最早出现于隋代，基本可以推测是坩埚钢。与大马士革钢一样有明显花纹。）
‘宽沿的作用，应该是挡雨水，不对，是挡羽箭！’用手指轻轻在头盔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他笑着推断，‘两军相争，羽箭多是抛射。从半空中下来，盔沿宽一些，就能护住将士们的脸，直接省掉了面甲。而胸甲可以挡住弩箭正面攒射，大腿骑在马背上，中箭受伤的可能性极小。待冲到对方面前举起横刀，基本上就锁定了胜局！面对面厮杀，选择攻击胸口，比胳膊和大腿都容易十倍。造成的伤害，也严重十倍！’
而大唐的国库，也的确匮乏得很。三年多之前，他刚刚即位的时候，大唐国库就穷得能跑耗子。而现在，情况虽然已经大幅好转，凭空多出十八万吊开销，也足以让户部尚书手托纱帽伏阙，求他收回成命！
“末将，末将遵旨！”郑克峻的额头，缓缓冒出汗珠。迟疑再三，硬气头皮强调，“其他消息，还没经过证实，末将也不知道准不准！”
这句话，可比奖赏一万吊钱，都让高延福感动。后者立刻红了眼睛，再度躬身，“谢圣上，老奴能伺候圣上，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老奴愿意为圣上肝脑涂地。”
有道是，疏不间亲。自己和张潜再受宠信，毕竟是外人。而指使凶手刺杀张潜的，却是皇帝的至亲。自己今天实话实说，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将来，万一……
“了苦在土匪战败之后，畏罪自尽了。但，但是，俘虏里还有十几个僧人招供，他们，他们来自河东道的几个座不同的白马寺！”郑克峻低着头，回答声变得吞吞吐吐。
“咔哒！”高延福用手指拨动龙眼角处一颗非常不明显的机关，凹槽迅速合拢，将琉璃珠卡紧，发出低微却清脆的声响。
“圣上息怒，消息没经证实之前，未必是真的！”郑克峻抬手擦了一把汗水，脸上的表情愈发忐忑不安。
十八万吊和三万吊，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御林军突然增加十八万吊开销，中书、门下两省肯定会极力阻止。可他从内孥里拿三万吊出来资助御林军，却没有任何臣子敢在他面前多嘴。只是，只是他自己想起来，偶尔会肉疼而已。
“高监，你刚才说，这套铠甲造价低于十贯，造价能低到多少？”猛然停止敲击，李显将目光再度看向高延福，胖胖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叫罢，又涎着脸凑了过来，继续补充：“回圣上问，如果是同样质地，不同形制的镔铁甲，如果军器监全力打造的话，每天能出十领左右。造价，据军器监自己上报，目前造价大概一套要四十七吊上下。如果把兜鍪也算上，大概需要六十吊。”
“启禀圣上，王屋山是泽州府管辖。太行山从南到北有八百余里，乃是河东与河北的分界，许多州府都可以管辖得到！”郑克峻不敢怠慢，继续如实汇报。“至于三家土匪，为何同时去了柳城，据俘虏交代，是一名法号叫做了苦的高僧给了各家山寨一大笔钱，请他们杀一个仇家。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要杀的人竟然是朝廷的秘书少监。”
胸甲极为精美，除了肩部，手肘两处，为了保证活动，不得不采用了少量铁环之外，其余部分全都是大块镔铁板打造，胸部、小腹等要害部位，还做了专门的加厚。
但是，一套镔铁甲造价六十吊，三千套就是十八万贯，这笔钱，对一个国家来说虽然不多，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他却休想让圣旨通过中书、门下两省。（注：中书省负责议事决策，门下省负责审核。唐代如果皇帝随便下令，门下省可以驳回。）
那名飞骑年龄只有二十五六岁，缺乏官场经验。又策马跑了上百里路，精疲力竭。猛然得到直接向皇帝回话的机会，哪里想得起瞻前顾后。立刻躬身及地，结结巴巴地回应，“启，启奏圣上。潞州府兵那个校尉，据说也是欠了了苦和尚的高利贷，还不起了，才被他拉去给土匪助战。而右翊卫旅率，据说是受了一名公主府的女官指使！”
“张少监怎么了？！郑克峻，你说！”李显大吃一惊，果断将面孔转向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
“有惊无险？真的？”李显又惊又喜，脸上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你没探听错？张少监真的没事？他在哪里遇到土匪？刺史是谁，县令又是哪个？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朕饶不了当地的所有官员！”
“老奴遵旨！”高延福笑着躬身，随即凑上前，亲手替李显脱掉了龙袍。然后将镔铁胸甲和镔铁护腿相继帮李显披挂整齐，最后，又端端正正地帮他戴好了蟠龙盔。
一天十套的产量虽然少了些，有一年时间，武装三千铁甲军也够了。他祖父当年，就是凭借三千玄甲军为主力，横扫了山东群雄。
“那种铠甲，军器监进献了十套，说是给千牛卫试用。模样实在过于丑陋，老奴担心污了圣上的眼睛，就没拿进来！”高延福连忙后退几步，躬身告罪，“圣上稍待，老奴这就去取！”
“启禀圣上，这种铁甲，全天下只有一套，造价奴婢没敢问。”高延福赶紧走到镜子之前，躬着身子回应。
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罢，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内。阴沉着脸，继续追问，“既然土匪都不是当地的，为何会不约而同，绕路去柳河截杀朕的秘书少监？太行山和王屋山，在哪个府的管辖范围？为何出现了这么大股的土匪，官府居然听之任之？”
“圣上，请给金龙点睛。”监门大将军高延福用垫着丝绸的漆盘，将一只银镊子，端到李显面前，满脸谄媚。
“砰！”李显抬起脚，一脚踹在了柱子上，震得房梁簌簌作响，“又是这群秃驴，他们还没完了？！高延福，立刻带领百骑司的飞骑，去抓慧范归案。朕这次，看他怎么蒙混过关！”
“圣上小心！”郑克峻立刻冲上前，装模作样地扶住了李显的手臂。同时，向那名属下横眉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