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章 最怕问初衷
宏鑫合众国元年,新嘉坡总统猛瑞缇拜率同大使重臣来春城朝拜,进贡各种珍奇的珠宝玉石、珍珠玛瑙,另外还有东南亚盛产金箔铺满的宝塔和金佛,以及各类远近驰名的宝玉。
宏鑫合众国大总统苗家鑫大喜,在星光月台大摆宴席,赐赏东南亚来客。作陪的有太子苗宗罗,国防部长、贵王苗宗奇,安徽省常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军务委员会枢密使、皖王苗家华,还有春城卫戍总管、并肩王戎旭,左国相吉吉瓦尔,右国相孜莫阿依,大国师姚公孙,湖广四省常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军务委员会枢密使、夏王鞠步洲,山东省常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军务委员会枢密使、鲁王任逢喜等高级官僚。
新嘉坡总统向宏鑫合众国大总统称臣。大总统大喜,赐猛瑞缇拜果敢王称号,并派遣外交官贾演嘉举家跟随果敢王回国,常驻新嘉坡。
贾演嘉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本名贾思福,后来贾演嘉思念祖国,给儿子改名为贾思华。这一年,贾思华已经二十一岁了。贾演嘉便想着送他回祖国留学深造,一来能观光故国上流风物,体验天朝上国风采;二来若是能得了宏鑫的文凭,回到新嘉坡也是大有光彩的;三来让儿子看看国内现况,稍慰自己思乡之情。于是,贾演嘉给贾思华打点了归国证件,打发了私人老师,并安排了书童一名,名唤贾贵,陪同公子回国。
这时已经是宏鑫合众国十一年,自从鲁王任逢喜、山南郡王段景腾、皖王苗家华“三藩混战”之后,西夏王马骏飞在银川统万城也宣布独立,夏王鞠步洲在江城组织“银河会盟”,并在金沙江之会与大总统彻底闹翻。天下已经开始动荡不安,加之数年来,水旱成灾,各地民不聊生,流寇四起。
贾思华带着私人老师、书童贾贵先回了故乡邵阳,渡过湘江汲水后,才走出去几十里,四下里一阵大乱。一群盗贼蜂拥上船来,不由分说,先把私人老师一刀剁下水去。贾思华和贾贵多亏会水性,才得以跳到汲水中逃得性命。
贾思华和贾贵死里逃生,躲在乡村里几日,听说湘民起义,要去攻打长沙、望城、衡阳。听到这个消息,贾思华吓得半死,登时把那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的抱负化为乌有。眼看到故国烽烟四起,弄不好性命都要丢在这里了,便与贾贵商议,功名利禄都是浮云,还是保住性命要紧。二人去集市花钱买了两匹马,从陆路赶回新嘉坡。
这一路,贾思华果然看到了祖国的地大物博。只是狼烟四起,人民朝不保夕。相比之下,新嘉坡虽是东南小国,此时却是安居乐业,无忧无虑,反倒成了世外桃源。贾思华感慨不已,心中寻思:“故国虽然山川雄奇,人杰地灵,却是人人性命不保,就算得到了功名又有何用?唉,朝秦暮楚,谁能料得明天坐在朝堂上的是哪一家呢?还不如回新嘉坡享富贵来得实在。”
这一日,贾思华和贾贵行到一处,便找了一家旅社住宿。贾贵高声叫了好几声:“服务员!服务员!老板!老板!”这座旅社靠近大山,只听得山谷在回应:“服务员!服务员!老板!老板!”而旅社里却是毫无动静。空谷回响,周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贾思华和贾贵都感到毛骨悚然。
这时,吹来一阵北风,瑟瑟作响。贾贵大着胆推门而入,二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旅社地上满是无头尸体,血流了一地,地上的血都已经发黑,苍蝇等飞虫绕着尸体嗡嗡乱飞,一阵阵腐臭直钻入鼻,看来旅社里的人都已经死去多日。
贾思华暗想:“被杀还不算最可怕,可怕的是这么大的旅社,这么多人被杀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人发现来收尸!难道周围的人都被杀光了?亦或是都吓得逃走了?天下看来真的又要大乱了!”二人不敢久留,贾思华说:“继续赶路,看看有没有其他旅社宾馆。”
哪晓得一连走了四五家,家家旅社竟然都是如此。有的男尸身体在桌子底下,头颅却滚到门口了。女尸身体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赤裸裸的,显然是先被强暴,然后才杀害的。一座昔日繁华的城市,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贾思华吓得直哆嗦,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一刻也不敢停留,催马急急向南。贾贵也赶忙跟上了公子。
主仆二人出了城市,来到郊区,道路越来越窄,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渐渐黑了。二人又饿又怕,正在狼狈,贾贵忽然指着说:“公子,你瞧那边。”贾思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二人竟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大喜说:“走,去借宿。”
这灯光来自几所破烂的民宅。贾思华说:“倘若是盗贼窝,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贾贵惊吓说:“那……那我们还是不去了。”可是此时乌云密布,眼看着大雨就要下下来了,而且天色已经黑了,二人如何敢再行?不得不去了。贾思华说:“去瞧瞧,见机行事。”二人下了马,撕下衣襟包了马蹄,轻手轻脚朝着灯光处走去。
行到临近,看清了是两间破烂瓦屋。贾思华正想到窗口处往里面窥探,忽然一只骨瘦嶙峋的狗低声吠叫,扑了过来。贾思华忙舞了几下佩剑,那狗才不敢走近,还在乱叫,惊动了屋中人。柴扉开处,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盏油灯,询问是谁?贾思华施礼说:“老婆婆,我们是过路的客人,错过了宿头,想在贵地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迟疑,说道:“请进来吧。”
贾思华走进茅屋,见屋里只有一张土炕,桌椅俱无,土炕上躺着一个老头儿,正不断咳嗽。贾思华命贾贵去把马牵来。贾贵想起刚才见到的死人惨状,畏畏缩缩不敢出去。那老头儿挨下床,陪着他去牵了马来。
老婆婆拿出几个玉米饼来飨客,烧了一壶热水给他们喝。贾思华吃了一个玉米饼,问道:“前面镇上杀了不少人,是什么土匪干的?”老头儿叹了口气说:“什么土匪!土匪有这么狠吗?那是官军干的好事了。”贾思华大吃一惊,说道:“什么?官军干的!官军怎么会这样无法无天?他们的军官不管吗?”老头儿干笑一声,说道:“你这位公子看来是第一次出门,什么事情也不懂得。军官?军官带头干呀!好的东西他先拿,好看的姑娘他先要。”贾思华说:“人民怎么不集体向县政府去告状呢?”老头儿叹说:“告状?告有什么用?你一告,十有八九还得赔上自己的一条命。”贾思华说:“这又怎么说呢?”老头儿说:“那还不是官官相护?更上面的官员也是这么干的。县长、市长不会准你的状子的,没准还把你一顿打然后拘了。如果没钱孝敬,就别想出来啦。”贾思华不住地摇头,又问:“官军到山里来干什么?”老头儿说:“说是来剿匪杀贼的。其实啊,山里的盗贼,十个倒有八个是给政府逼得没生路才干的。官军下乡来捉不到强盗,就各处掳掠一阵,再乱杀些人民,提了首级去报功,发了财,还好升官。公子爷,你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没头尸体,就是被拿去报功的了。”
老头儿说得咬牙切齿,又不停地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势,叫他别说了,她看贾思华衣衫华丽,生怕是官家,多言惹祸。
贾思华听得闷闷不乐,想不到世局败坏如此,心想:“爸爸常说,中华是文明礼义之邦,圣人王道教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讲信修睦,个个仁义和爱。今日眼见,却是大不尽然,还不如东南亚小藩之地。”感叹了一会儿,就倒在床上睡了。
刚朦胧合眼,忽听见门外犬吠之声大作,跟着有人怒喝叫骂,砰砰砰地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摇手止住,轻轻对贾思华说:“这位公子,你到后面躲一躲。”贾思华和贾贵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气息,想是堆积柴草的所在。只听见格剌剌一阵响,屋门已被推倒,一人粗声粗气喝道:“干嘛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给打了记耳光。老婆婆说:“军爷,我……我们老夫妻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听见。”哪知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就该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说:“我们人都快饿死啦,哪里有什么鸡?”只听砰的一声,似乎是老头儿被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又听另一个声音说:“老田,算了吧。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来几百块钱,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那老田说:“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百块钱,不是我打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乡下佬肯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说:“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的米缸里数来数去也只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什么来啦。只是领导得骂咱们兄弟没用……”
正说话间,忽然贾思华的马嘶叫起来。几名警员一惊,出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议论起来,说乘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看来倒有一笔油水,当即兴致冲冲进屋来寻。贾思华大惊,一扯贾贵的手,轻轻从后门溜了出去。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在山里乱走,见无人追来,才放了心,幸亏所带的路费贾贵都背在身上,不曾解下来。
贾思华和贾贵在树丛中躲了一宿,等到天色大亮,才慢慢摸到大道上来。主仆两人行出十多里,商量着要到前面的集市上再买两匹马,贾贵一路上不停地骂着军阀、土匪害人不浅。
忽地小路里走来了四名警员,手中都拿着铁尺、甩棍。走在后面的两名警员各自牵着一匹马,那正是贾思华和贾贵的坐骑。贾思华和贾贵面面相觑,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前进。这四个差人不住打量他们,一个满脸横肉、身形肥胖的警员斜眼问:“喂,你们是干什么的?”贾思华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昨晚打人的那个老田。贾贵走上一步说:“这是我家公子,去读书的。”老田一把揪住,夺过贾贵的行李包一看,见尽是各种金银,不由得惊喜交集,说道:“什么公子,我看你们身带巨款,必定是江洋大盗。来啊,拿下去见领导。”他看二人年幼好欺负,想把他们吓跑然后劫财。不想贾贵说:“我家公子是朝廷钦差去新嘉坡的贵族,你们的委员长、枢密使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见你们单位领导,那是再好没有了!”一个警员听了这话,有些犹豫,只怕这事还有后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杀了发一笔横财,想着便抽出铁尺向贾贵砸去。贾贵大骇,急忙缩头,一铁尺从他头顶掠过,削去了他的帽子。贾贵索性挺身抱住那警员,大叫:“公子快跑!”贾思华慌忙转身就奔。
那名警员反手又是一铁尺。这回贾贵有了防备,侧身闪开,仍然没被打中。贾贵也跟着贾思华逃走。四名警员都拔出佩刀,吆喝着追过来。贾思华平时养尊处优,加之受了惊吓,一颗心怦怦直跳,哪里还跑得快?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忽然迎面一骑马奔驰而来。其中一名警员见有人来了,竟然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还敢拒捕!”另外三人也跟着叫喊:“捉盗贼啦!”他们诬陷贾思华二人是盗贼,寻思着杀了就没人敢来过问了。
迎面骑马那人越来越近,马上乘客见到前面两人奔逃,后面四名警员大呼追逐,只道真是捉拿强盗,催马疾驰,奔到贾思华、贾贵面前,俯身伸出手臂,一只手一个,拉住二人后领,提了起来。四名警员也已经气喘吁吁赶到了。那乘客把贾思华主仆二人往地上一丢,笑道:“强盗捉住啦。”乘客跳下马来,只见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满脸浓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四名警员见他身手矫健,且力气甚大,也不敢得罪,当下含笑称谢,把贾思华主仆二人拽了起来。
那乘客打量了一下,见贾思华一身学士服,贾贵是青衣小帽,显然是一个书童陪着公子赶考的,哪里像是强盗?不禁一怔。贾贵便叫了起来:“壮士救命!他们要谋财害命!”那乘客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贾贵说:“这是我家公子,来读书……”话犹未毕,已经被一名警员按住了嘴。那警员向乘客陪笑说:“老哥,走你的道吧,莫要管我们公务了。”乘客说:“你放开手,让他说。”那警员仍不放手。贾思华说:“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那警员喝道:“还要多嘴!”反手一巴掌,朝着他打去。
那乘客马鞭挥出,鞭子上革绳卷住了警员的手腕,把他掀了一个跌,按住贾贵的手便松了开来。贾贵叫道:“我家公子是去读书的,路上遇到了这四个人。他们见到了我们的行李包,就想杀人!”说到这里,贾贵跪下来连叫:“壮士救命!壮士救命!”
那乘客手中鞭指着警员问:“这话当真?”众警员冷笑不答。那老田转到乘客背后,乘着他不觉,突然举刀盖头砍下来。那乘客听得脑后风声,竟不回头,身子向左微偏,左足一招“虎尾扫地”,横扫而出,正中老田足胫,将他踢出去数步。
另外三名警员见了,大叫:“真强盗来啦!”两个举起铁尺,一个挥动佩刀,向着那乘客围攻过来。贾思华见他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谁想那乘客全然不惧,左躲右闪,三名警员的铁家伙始终伤他不得。老田也顾不得疼痛,站起身来,抡刀上前夹攻。那乘客大喝一声。老田吃了一吓,这一刀没砍准,被那乘客劈面一拳,直打得鼻血直流。
老田甚是疼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响,手中佩刀落在地上。那乘客抢过佩刀,回身挥出,正砍中一名手持铁尺的警员右肩。那乘客兵刃在手,如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佩刀的警员左腿中刀,跌倒在地。剩下一名警员不敢再战,也不顾同伴死活,和老田撒腿就跑。那乘客哈哈大笑,将佩刀往地下一丢,跃上了马背。
贾思华见他得胜,忙上前道谢,请教姓名。那乘客见两名警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还在怒目而视,便说:“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上马再谈。”贾贵拿回行李包,牵过马来,三人并辔而行。
贾思华说了家世姓名。那乘客拱手说:“原来是驻驻波大使的公子。在下冯鹏飞,江湖人称摩云金翅,是速通物流的武师。”贾思华说:“今日若非冯师傅出手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是没命的了。”
冯鹏飞说:“这一带着实乱得厉害。前些日子,山南郡王段景腾、襄阳公段景飞兄弟联合北部大冢宰满龙渊占领望城,夏王往北弃城败走。段氏兄弟是出了名的兵痞,当年攻入紫禁城,便是屠城有名的!唉,这世道,兵匪难分呐。贾公子还是及早回去新嘉坡才是上策。在下也正要去南方,公子若不嫌弃,咱们便可结伴而行。”
贾思华大喜,再次称谢。这几日来,他被吓得心神不定,如今得一武师同行,适才又见到他的武功了得,登时大感宽安。
三人行了二十里路,寻不到暂歇的旅社。冯鹏飞是赶路惯了的,随身带有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贾贵找到了个破瓦罐,捡了些干柴,想烧些水来喝。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叫:“强盗在这里了!”贾贵吓了一跳,手一震,把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
冯鹏飞回头看时,只见果是刚才逃走的警员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十多名军兵,都骑着马赶来。冯鹏飞叫道:“快上马!”三人急忙上马。冯鹏飞让贾思华主仆二人先走,自己抽出挂在马鞍上的佩刀,在后掩护。众军兵都高喊:“抓强盗啊!”纵马急追。
冯鹏飞等三人逃出一程,见追兵越赶越近。那些军兵纷纷放箭,冯鹏飞只得举刀回身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路,忙叫道:“走小路!”贾思华纵马先往小路驰去,贾贵和冯鹏飞也跟随着转过去了。追兵丝毫不肯放松,当头的警员大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的东西。”
冯鹏飞见追兵将近,料想逃不了,索性勒转马来,大喝一声,挥刀砍去。当头的警员哪里敢来迎战,不由倒退。后面的军兵到底是行伍之人,久经训练,都挺枪攒刺,竟然颇有法度。冯鹏飞敌不住,腿上中了一枪,伤势虽然不重,却也不敢恋战,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名军兵左臂斩断。其余军兵后退几步。冯鹏飞已回马疾驰而去。那名警员见他逃跑了,胆气又壮起来,呐喊着赶来。
不一时,冯鹏飞已经追上贾思华主仆。这时道路愈行愈窄,众军兵畏惧冯鹏飞剽悍,竟然不敢十分逼近。
三人纵马奔跑了一阵,山道弯弯曲曲,追兵呐喊声虽然清晰可闻,人影却已看不见。三人疾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路。冯鹏飞低声说:“下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片刻间,众军兵也赶到了。当头的警员略一迟疑,领着众军兵向一条岔路赶去了。冯鹏飞以手抚额说:“惭愧。他们追了一阵不见,必定回头。咱们需得快走。”撕下衣襟裹了腿伤,三人向着另一条岔路疾驰而去。
过不多时,果然后面追兵声又隐隐传来。冯鹏飞甚是惶急,见前面有几间瓦屋,屋前一个农民正在锄地。冯鹏飞便下马走到农民身前,说道:“大哥,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请你找个地方给我们躲一躲。”那农民只管锄地,就跟没听见他说话一般。贾思华也下马来央告。
那农民突然抬起头来,向他们三人从头至足打量。就在此时,前面树丛传来马蹄声。马上一个孩童,约莫十岁年纪,面如满月,眼似流星,唇红齿白,甚是俊朗。不像是村民的儿子,倒像是公子王孙。那农民对孩童说:“你把这三匹马儿带到山里去吃草吧,天黑了再回来。”那孩童朝着贾思华三人望了一眼,答应道:“好!”跳下马来,牵过贾思华等人的三匹马就走。
冯鹏飞却不知道农民这是何意,可是他的言语神情之中,似乎有一股威势,竟然叫人不敢出言阻止那孩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近了,贾思华急得直搓手,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那农民收了锄头,淡淡说:“跟我来。”带着三人走进屋内,卷起屋帘。只见厅堂上木桌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很是简朴,但是收拾的甚是干净,不似寻常农家。那农民直接进去了,三人只好跟了进去。走过天井,来到一间卧房,那农民撩起帐子,露出墙壁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大石凹了进去,墙上竟然现出一个洞来。农民说道:“进去吧。”
三人依言入内。原来是个宽敞的山洞,这座屋子倚山而建,刚好造在山洞之前,如果不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这么个藏身之所。
三人躲好了,那农民关上了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了。不一时,众军兵追到了,朝着农民大声吆喝:“喂,有三个人骑着马从这边过去吗?”农民向小路的一边指了指,说道:“早就过去啦。”
警员们和众军兵朝着他指的方向奔出七八里,不见三人踪影,调转马头,又来询问。那农民装聋作哑,话都说不清楚。一名军兵骂道:“他妈的,原来是个智障!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条岔路追下去了。
冯鹏飞、贾思华、贾贵三人躲在山洞中,隐隐听得马匹奔驰之声,过了一会儿,声音听不到了,那农民却始终没来开门,三人也不敢呼叫。冯鹏飞焦躁起来,用力推门,推了半天,石门竟纹丝不动。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冯鹏飞用创口贴重新处理了伤口,不住口地咒骂警卫军兵。
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石门忽然轧轧地开了,透进光来。只见那农民手持油灯,轻声说:“请出来吃饭吧。”
冯鹏飞首先跳起来,走了出去。贾思华主仆随后来到厅上。只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一大盆青菜豆腐、一碗茄子、一碟土豆,居然还有两只肥鸡。冯鹏飞三人都十分欢喜。
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民和孩童,还有三个人,都是农民打扮。贾思华和冯鹏飞拱手相谢,道了自己姓名,又请问对方姓名。
一个身材极高、四十来岁的农民说:“小人姓王。”指着日间指引他们躲藏的农民说:“这位姓汤。”另外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杨,一个面目白皙、肥肥矮矮的则是姓郭。贾思华说:“我还道各位都是一家人,原来均非同姓。”那姓王的说:“我们都是好朋友。虽非同姓,胜似同宗。”
贾思华见他们说话不多,但是神色凛然,举止端严,绝不是寻常农民。那姓汤的和姓郭的都具威猛之气,姓杨的颇具江湖气息,姓王的则气度高雅,似是个饱读诗书的学者。贾思华试探了几句,他们都唯唯否否,并不接口,丝毫不露行藏。
用饭罢,姓王的问起军兵追逐的原因,贾思华原原本本说了。他口才伶俐,描述途中所见惨状,以及警卫欺压人民、诬良为盗的种种可恶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郭的大汉气得猛力拍桌子,须眉俱张,开口要骂。那姓王的使了个眼色,他只好闭口了。
贾思华又说到冯鹏飞如何出手相救,把他好一番恭维。冯鹏飞十分得意,说道:“这算什么呢?想当年我在江西运货,独力杀死井冈三凶,那才叫露脸呢。”当下便纵谈当时情势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败中取胜,只说得口沫横飞。他越说越是得意,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见闻大吹特吹,添油加醋,说得自己英雄盖世,当世无敌。又说道上强人怎样见了他运的包裹从来不敢招惹。正说的高兴,那孩童忽然嗤的一声笑。
冯鹏飞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继续谈论江湖上的佚事。贾思华从小在贾府长大,对这些事闻所未闻,听得很有趣味。贾贵更是小孩心性,连连惊叹询问。冯鹏飞后来说到武艺,便站起来,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那几个农民似乎听得意兴索然。姓杨的打了个哈欠,说道:“不早了,大家睡吧。”
那孩童便过去关上了门。姓汤的从暗处提出一块大石头,放在门口。冯鹏飞一见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这人好大的力气!”姓王的见他面色有异,解释说:“这山里虎豹豺狼很多,有时候半夜都撞进门来,因此要用石头堵住门户。”说声未毕,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树枝呼呼作响,门窗俱动,随即听到虎啸连声,甚是猛恶,接着门外牛马惊嘶起来。姓王的笑道:“看,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