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排骨队长(1/1)

首发：~第12章 排骨队长

“排骨队长”是二班长刘建东由痢疾转成慢性肠炎以后，由三班的孙伟给起的外号，看似戏谑，却出入不大。

自从走出209医院的大门，腹痛腹泻依然像鬼魅附体似的继续折磨着刘建东。由于农场伙食本就不好，恰又染上了肠功能紊乱，几乎让他吃什么拉什么，营养的吸收也变得更加困难。没过多久，刘建东人就瘦到遇风打晃、放屁抱树的程度。

在刘建东和刘晓光因痢疾住院的那段时间，农场拉肚子的人的确不少，只是没到住院的程度。有关腹泻的原因，曾怀疑跟喝生水脱不了干系。农场唯一的一口压水井和马厩之间的直线距离大概有5、60米，必不能排除有地下水交叉污染的可能。虽然炊事班每天都定时烧几桶开水供新兵饮用，但他们用铁锅烧出的带有铁锈葱花味的水实在难以下咽，这才是催使人冒险喝生水的节点所在。

然而过了一阵子，拉肚子的人似乎慢慢减少了，猜想是人的肠子对水的细菌有了适应，医学上也支持这种可能。像东北农户家的压水井基本都在自家院里，离猪圈、鸡窝、茅厕更近，却并未见谁家喝凉水整天拉肚子的。应该说，人与大自然所有的适应之初，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一下子整不死你的时候，才会跟你握手言和。而刘建东却属于不能言和的特例，别人数天就能治愈的病，居然能折腾他两三年。顽固的慢性肠炎，已然将他囚禁在不容易醒来的梦魇之中。

刘建东也是军工子弟，1952年出生的他曾短暂当过一阵知青，是农场战友中生活经验最丰富的人之一。除夕夜，新兵们自己包饺子、煮饺子，一二班居然没出现水煮片汤的尴尬，这主要是因了刘建东的照应，他从怎样擀饺子皮、一张皮塞多少馅、怎样捏饺子不容易坏，甚至水到多开才能下饺子、如何用铲子翻锅底、煮多久才能出锅等等，全都悉数教给大家。

别看刘建东干巴瘦，干起活来一般人还真不是他对手，如果用拼命三郎形容他干活时的状态亦不为过。他是一个里外透亮的性情中人，与战友交往吝惜心计。天赋的表达力，让他无论说点什么都绘声绘色，这也让刘建东在信息闭塞的农场有了用武之地。

农场里没有广播，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话，也看不到电视，甚至唯一一份40人传阅的小报，常等不及所有人欣赏完就去了茅厕，人只要来到农场，基本意味着和外部世界的暂时隔绝。但越闭塞的环境，往往越催生人对外面信息的渴望，荤素都行，真假不挑，只要有人敢说。

适逢雨天歇工或周日放假，处理完私事的刘建东通常会在炕头的铺盖上坐一坐，他静听同屋人议论的话题，只要自己想插嘴，其独到见解和丰富的阅历，总能将先说事的那人悄悄拐进自己的套路，不知不觉中，他的故事就顺嘴溜了出来。引人入胜的情节，富有层次的烘托及渲染，总能招来想了解那事来龙去脉的人的注意。大家或盘腿端坐，或围圈伫立，人多时竟有七八之众。听者聚精会神，言者滔滔不绝，大有“杏坛论学”的气氛。不久，杨东光也来我们宿舍讲他耳闻目染或道听途说的趣事，煽动性不败建东之下，尤其说到情急处，他人也马上入戏，常头一歪，脖一挺，眼一瞪，再炫耀以夸张的手势，总让人错觉他就是事儿里的人，也做过事儿里的事儿。再后来，李小牛和徐长生也参与进来，他们讲了很多上层见闻，分流了相当一部分听众。大家往往是听完这人的再听那人的，频繁在两铺炕之间赶着场子。这种类于叙事沙龙的自发活动，一直持续到哥几个再没新鲜事可说了才换频道。

某天早晨，刘建东还没起床，睡对面炕的袁宝林突然喊了一嗓子：“快看呐，刘建东的头咋啦？”大伙定眼一看，忍不住窃笑。一脸懵的刘建东欠起身用手摸了摸头，发现头顶少了梨子大小的一块头发。为排除鬼剃头的可能，他先看了看地面，见一撮头发还在，明显是人为剪断。搁在一般人肯定急眼了，可刘建东见状，却乐呵呵自嘲道：“原打算明天剃的，看来要提前了。”直到傍晚收工，刻意光了一天头的刘建东，才叫二班副郭树山给自己剃了一个秃头。

然而，刘建东的自嘲与削发，并未扭转剪发事件的潜在走向，自那以后，一二班的人陆续被神秘的人在夜里剪掉头发，最惨的是铺位紧挨我的张凤岐，被剪的面积最大，几乎就是阴阳头。一时间，尚未被剪头的人风声鹤唳，有人睡觉戴单帽，有人干脆戴皮帽还系上帽绳，却一概无用。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摘掉人的帽子，再神不知鬼不觉剪掉你的头发，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眼见秃子越来越多，我心里也开始忐忑，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摸摸头发。不久，刘木旺和司万玉排长担心事情闹大，却又不好制止，便借着晚点名的机会说了他俩的意见，刘排长说：“我俩不会干涉大家剃光头，这是你们的权利，但朱茂森和常军的头发你们不能剪，谁要是给他俩剪了，我就给谁处分。”还别说，刘排长的口头警告果真起了作用，一二班宿舍里的20个人，除了我，常军，贺健还有头发，剩下的基本都秃了。

我虽然躲过一劫，却没有躲过晚上被人在鼻梁上挤牙膏的另一劫。由于牙膏的腐蚀性很强，早晨发现时，牙膏下一窄条皮肤已经有一层小米粒大小的水泡，轻轻一搓就露出红肉。

刘建东的自嘲与削发，不仅完成了叙事沙龙的频道切换，也无形中把战友们的探究欲引向了下一个路口，福兮？祸兮？唯有发生了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