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廿六回 朱光祖计夺飞狐口 刘慧娘议取独鹿山
诗曰：
出生之犊质朴方，君子立身有行藏。
孟母三迁育儒圣，燕山五子名俱扬。
草莽赤子火麟儿，绿林老帅风流枪。
万里赴戎关山度，唾手燕云振家邦。
话说枢密院差使至寇州传旨，见王焕与一后生比棒。正斗到分际，王焕一棒望下三路扫去，那后生拖地跳退数步，险险避过，众人无不叫好。当下王焕收住棒，笑对后生道：“吾儿如何晓得此招？”
看官，原来那后生正是朱仝之子朱光祖。那日与阮浪自莱州分手后，心念昔日良济集王焕救命之恩，便教史应德回山寨，自去各处打探消息。迤逦来到寇州，求拜王焕为师。王焕听他说起身世，知他浪子回头。又见他器宇轩昂，好表人物，心中欢喜，便收朱光祖为徒。那王焕之妻贺怜怜，多年无子，亦十分爱惜朱光祖，索性央王焕认作义子，王焕依允。朱光祖就此留于王焕处，拜师学艺，贺怜怜使人照顾起居，一家十分融洽。因朱光祖生得面如重枣，武艺出众，又性烈如火，上下常着一身绛红，因此人号火麟儿，军中亦是如此唤他。王焕但有闲暇，便与朱光祖切磋，点拨武艺，并教以处世之道。
回说当日朱光祖见王焕问起，便收了杆棒，上前答道：“孩儿往日曾得九纹龙史进叔叔点拨，蒙他传授此招，因此晓得。”
王焕颔首道：“此招不是绿林中手段，那史进之师是何人？”
朱光祖道：“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王焕笑道：“原来是王教头，怪不得！老夫在西陲随老种经略相公征讨夏人时，曾与他相会，较量武艺，彼此相敬相爱。一别经年，不知他近况如何。”
正说间，早见军校来报，东京有天使至。王焕听了，与朱光祖忙收了器械，出堂迎拜。当时施礼毕，天使开读诏书道：
“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行礼乐以变海内，公赏罚以定干戈。天下虽乐，不敢忘祖宗遗训。燕云之地，自石晋以来，沉沦百年。今上苍垂佑，契丹庸主窜于沙漠，伪逆耶律淳身死，辽势衰微，天赐其时。朕与大金皇帝订立盟约，夹攻契丹，事成尽复燕云故地。今特命谭稹、蔡攸统兵三十万，分三路伐辽。以王焕为左路都统制，领十节度军马十万出雁门；以云天彪代种师道为中路都统制，领军十万出安肃军；以刘延庆代辛兴宗为右路都统制，领军十万出雄州。三路并进，协力北伐。诏书到日，莫辜朕心。速速起行，破虏建功。故玆诏敕，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秋八月日诏示。”
宣诏罢，王焕等领旨谢恩，天使道：“朝廷已另拨札付文书，调诸节度使各部领所属精兵一万，前赴雁门取齐。克期并进，请将军作速动身。”
王焕点头，教军校领使者到馆驿歇息。
朱光祖对王焕道：“义父，官家此番又要北伐了？”
王焕道：“正是，此事朝廷已经划数年，岂能轻废。”
朱光祖道：“本年四月，老种经略相公等为番兵所败，责授致仕，想那伐辽谈何容易？”
王焕道：“为父岂不知？只是为将者，君父有命，国家有需，自当庶竭驽钝，此你我之职分也。况我等十节度，往日虽名声在外，然并不曾一同出征过，此是头一遭，如今正好相会。”
朱光祖道：“今番出征，孩儿愿随义父同往，略效微劳。”
王焕见说，哈哈大笑，欣然应允。当日晚饭，王焕说起出征之事，贺怜怜闻听朱光祖也要去，劝阻不住，只得连夜把两个冬衣预备下，以候出征。
过了两日，王焕已拣选精兵一万，关领衣甲盔刀，人马齐备，都在教场伺候。王焕全装盔甲，命亲卫分持朝廷所赐节度使六纛旌节、两面门牙旗，率众祭之，将酒肉分赏众军，引朱光祖、两员团练、四名提辖放炮起马，大军一齐动身。离了寇州，望雁门而去。州门之外，那些将士的老小，免不得含泪相送。
且说王焕、朱光祖等军马一路秋毫无犯，迤逦望雁门而来。一路上，王焕说起昔日十节度沙场建功的事，朱光祖道：“孩儿往日只闻众节度的名，却不知备细，义父可否为孩儿细说？”
王焕道：“说来话长，如今途中无事，细说与你也无妨。我等十人，若论序齿，为父之下，其次便是徐京。此人幼年便游历江湖，靠使枪卖药为生，广有交游，曾机缘巧合，于少室山习得艺祖皇帝三十六路棍法。后辗转做了狱吏，为救江湖好汉，被迫落草。终受招安，统兵伐夏，屡立功劳，得授上党太原节度使。因他武艺高强，出手狠辣。若有人恼犯了他，便好似入了狱底章字号一般，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江湖上都唤他做‘章字号’。第三个王文德，西川人氏，幼时勇敢有力。其母貌美，为当地大户垂涎，设计害死其父，骗娶其母。欲杀王文德时，吃他走脱，流落江湖，人都唤作‘独行虎’。后王文德长大，上山落草，引众复仇，尽灭大户全家，食肉寝皮。其母得知真相，悬梁自尽。朝廷闻知，降旨招安。后到边庭立功，官至京北弘农节度使。第四个便是李从吉，屠户出身，使一口泼风大刀，人都唤他做‘吠天犬’。因杀耕牛卖肉，被朝廷通缉，索性入了绿林。后受招安，在西陲屡立战功，直做到陇西汉阳节度使。第五个姓张名开，本是景州团练，一杆铁枪使得神鬼莫测，人都唤他做‘开锋枪’。昔年曾与官兵联合剿贼，不料官兵失期不至，贼徒势大，乡兵败衄。将官反诬他勾连盗贼，张开一怒之下杀了将官落草，捕盗官兵奈何他不得。后来受了招安，在北境上屡破番兵，积功升至中山安平节度使。第六个杨温，此人乃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曾孙，绰号‘拦路虎’，其妻冷氏曾为强盗掳去，其独闯虎穴，上岱岳争棒，败山东夜叉李贵，天下闻名。后除了强人细腰虎杨达，将妻子救回，上边关累立功劳，直做到江夏零陵节度使。第七个便是梅展，两浙路人氏，本是织造人家，豪爽慷慨，深通武艺，惯使一把三尖两刃刀，人都唤他做‘梅大郎’。后为滥官诬陷，全家流放，梅展因爱妻惨死，遂杀官差落草。后朝廷招安，梅展上疏陈述冤情，得以平反，奸凶伏法，方才受了招安，屡立战功，官至颍州汝南节度使。第八个荆忠，祖贯山前檀州人氏。出生时，与同胞兄弟一黑一白，连臂而生，人甚惊异，父母独留下他。及至长成，面白身壮，人都唤他做‘日游神’。后来应了武举，赍送财物，请托迁擢，不料那人收礼却未办事，荆忠一怒杀了那厮，弃官落草。后来朝廷招安，做了兵马都监。那年王伦死后，曾随宗府尹镇守济州。后又到了西陲，立下功劳，升做清河天水节度使。第九个便是项元镇，祖贯会稽人氏，乃西楚霸王项羽一族昆裔，弓马娴熟，两臂有千斤之力，能开五百石硬弓，射术超群，人都唤他做‘神臂弓’。本是京东军校，因朝廷欠饷，上官暴虐，兵士哗变，不得已落草为寇。后受招安，复为军官，随军南征北讨，从无败绩，升做琅琊彭城节度使。第十个便是韩存保，乃是国老太师韩忠彦的侄儿，少负才勇，喜功名，屡破戎泸蛮，威震西陲。年未四十，即为四方馆使、泾源总管，羌人唤他做‘天将’。那年讨贼得胜，为奸臣诬告奏功不实，朝廷下旨捉他。韩存保一怒之下，杀了钦差，入了绿林。后得韩忠彦调停，方受招安，屡破夏兵，直做到云中雁门节度使。”
朱光祖道：“原来如此，若非变故，孰能料到国老太师之侄竟入绿林。”
王焕点头，又道：“此行你可多向众叔伯讨教，定大有裨益。”
朱光祖称是。
行了数日，大军早到雁门，只见韩存保引着徐京、王文德、张开出迎。当时相会，众人皆喜，王焕引朱光祖与众人相见，朱光祖一一施礼，徐京赞道：“公子气度不凡，哥哥好福气。”
王焕大笑，韩存保道：“另几位兄长路远尚未到，且请兄长先入城。”
王焕颔首，随众入城，当日韩存保教杀猪宰羊，排下筵席，与王焕、朱光祖接风，众人饮至夜深方散。
旬日之间，荆忠、梅展、项元镇、李从吉、杨温等兵马陆续到齐，都在城外屯驻。王焕传下号令，除韩存保本处兵马，屯扎城内。其余九路军马，各自下寨，不得扰民，违令必斩。众军谨遵，就于城外安营。是夜，十节度于雁门府衙集会，大众坐定，王焕道：“蒙天子厚恩，我等前番讨贼受赏。今番北伐契丹，又征召我等。老夫不才，受命统军。今番乃我等十节度头一遭同行，望诸位兄弟齐心协力，为国家出身大汗，收复旧疆，也不枉了一世名号。”
众人都道：“愿随兄长执鞭坠蹬，同心讨贼。”
王焕甚喜。
当日众人商议进兵之策，李从吉道：“按朝廷之命，我等为左路，收复山后之地。不如北上直取朔、寰、应诸州，若能拿下云州，则辽国山后一带震动，大事可成。”
韩存保道：“可惜本年四月，云州已为金兵占了。”
杨温道：“燕云之地，寸土皆归大宋，岂容金虏猖獗！当年北伐，因奸臣掣肘，家祖杨令公饮恨陈家谷，致功败垂成。今王师北伐，正是报仇之时，何不直取云州，一战定乾坤。”
王焕道：“女真虽是狼子野心，然此时乃我朝盟友。一旦攻打，恐失我朝威信。”
当时众议纷纷，莫衷一是。只见朱光祖起身道：“小子无礼，斗胆献上一策。”
众人听了，便听他说。朱光祖道：“此次北伐，朝廷分左中右三路，原是要相互配合。自古‘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此番成败，在乎能否夺得燕京。我等若能出奇，与中、右二路配合，袭破燕京，则大事可成。以小侄之意，山前山后之地，为太行山所隔。太行八陉，此去向北，有飞狐、军都二陉，若能夺得二处，控扼太行，不唯阻断辽人山前山后联系，亦可出军都陉袭燕京西北，与中、右二路呈南北夹攻之势。”
众人听了，尽皆称妙。王焕道：“孺子休在此夸口，那飞狐、军都等处乃兵家要地，定有重兵把守。况如今北地女真、契丹兵马混杂，形势不明，怎可轻入险地。”
韩存保道：“兄长且慢责，公子之言有理，敌兵控扼险要，亦万不料我等敢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且先攻打看，若能取胜，则以为根本。”
众人亦附和，当日定下计策。
次日，王焕等统兵十万，出雁门向东，潜地而行，到了滱水。那日到了长城地界，离飞狐口不过百里。王焕传令三军扎营，派人前去探路，朱光祖自告奋勇道：“孩儿愿去。”
王焕应允。朱光祖引三五十骑，望北而去。至日暮时，只见朱光祖擒一番官归来。于营中细问时，方知那将姓李名集，乃李陵之后，荫袭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之爵，呼为李金吾大将。杨温听罢，指着骂道：“忘祖之徒，尚在人间！吾祖杨令公当年受困陈家谷，誓不降辽，怒触李陵碑而亡，杨家子孙无一日敢忘。你这厮贪图富贵，玷污祖宗，留之何益！”
拔刀出鞘，要杀李金吾。朱光祖忙拦住，连声告道：“杨节度息怒，飞将军之名，海内共闻，其子李敢、孙李陵亦皆忠勇之人，只是时运不济，当年太史公亦为辩护，可见确有曲衷。今日杀之无益，小侄不愿见忠良绝后也！”
李集见朱光祖如此义气，叩头下拜愿降。王焕好言劝杨温、李集两个，方才作罢。
当日问起飞狐口形势，李集道：“此地是小人与戴真庆驻守，那戴真庆乃天祚帝驸马。我二人本随天祚帝左右，后女真南下，各处接连失守，天祚帝逃入沙漠，我等失散。到飞狐时，见守将畏女真兵势，早已逃走，便据守此地。眼下共有一万五千兵马，那戴真庆引兵一万守在北口峪，小人引五千兵马驻扎在小岭鞍，互为犄角。今日下山查探，正与小将军遇着，因此被擒。”
王焕道：“老夫早闻这飞狐口两崖峭立，一线微通，蜿蜒百余里。若不得要领，兵马再多，亦难得过。如今将军弃暗投明，正是上天相助，可愿助老夫破敌？”
李集道：“末将谨遵号令。”
当时众将计议，如此如此，各自行事去了。
且说那番将戴真庆见李金吾巡哨不回，心中疑惑，派兵前去查探，回报发现宋兵踪迹。戴真庆大惊，急教军马紧守峪口，至日暮时，方见李金吾归来。戴真庆道：“将军何处去了？”
李金吾道：“今日下山巡哨，正遇着宋兵，敌众我寡，幸得杀出重围。”
戴真庆道：“我亦探得有宋兵出没，不知多少人马？”
李金吾道：“漫山遍野，不知其数。”
戴真庆道：“如此，只得凭险固守。小岭鞍乃飞狐岭高阜，将军速速回去坚守，莫教宋军夺占。”
李金吾点头，自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