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十回 杨江夜夺官马监 刘广昼陷伏虎冈
诗曰:
临敌休急暴,对阵莫匆忙。
急暴难取胜,匆忙多败亡。
功名一念丧,世态转眼凉。
修定松竹性,浮生等寻常。
话说宣和三年九月,陈希真奉旨征讨河北巨寇杨江。计点手下军将,共十一员,乃是刘广、祝永清、陈丽卿、苟桓、栾廷玉、祝万年、栾廷芳、真祥麟、刘麒、范成龙、刘麟,左膀右臂,俱在行伍。因战事吃紧,刻不容缓,遂领朝廷所拨天兵五万,即日兴师,出神武门而去。
大军一路北行,陈希真并无言语,心中闷闷。来到元阳谷,时维九月,序属三秋,陈希真见谷内藤花已败,无甚景致,叹口气道:“这元阳谷号称京都北门锁钥,我虽生长东京,却不曾来过。昔年听徐虎林说起,此处盛夏时节,一路藤阴,景致甚好,可惜此番来的不是时候。”
祝永清道:“此地曾被盗贼盘踞,打家劫舍,百姓不敢进出,后经徐虎林扫平。今日虽无好景色,却喜太平无事。”
陈丽卿应道:“天下盗贼如此之多,安望太平!我等刚刚讨平梁山,尚未受封赏,今又被调往河北,不知朝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希真见说,变色道:“此乃国家大事,你一个女儿家,怎敢妄议官家,还不住嘴!”
祝永清忙道:“泰山休怪,卿姐说的也不无道理。想我等数年东征西讨,历尽艰辛,方才平灭梁山。朝廷未加封赏,反招那十节度进京,分明有牵制之意。如今征尘未洗,放着那十节度不用,反将我等兵马一分为三,征讨各处。若此番得胜尚可,一旦有失,则前功尽废。此等安排,不由人不心疑。”
陈希真见说,沉默不语,良久方道:“我岂不知?只是我等受天子招安,粉身难报,如今纵有不公,又算得了什么。做臣子的只有尊王攘夷,平定寇乱,方能受君王信赖,那时是非自有公论。”
陈丽卿笑道:“爹爹既然这般想,我听爹爹的便是了。待平定河北,明夏我等再来此地赏玩,如何?”
陈希真听了,方才露出笑容。大军过了元阳谷,依旧取路北行。
行至滑州,临近黄河,当地官员早已备下船只。陈希真等乘船渡河,经开德府北上,又行了数日,来到大名府。只见城外已无盗贼,那大名府路安抚使邓洵仁引吕颐浩、黄叔敖、钱怿、高公纯等出郭相迎,彼此寒暄毕,陈希真留栾廷玉、栾廷芳兄弟引军在城外扎营,自引余下将佐入城。一路问起形势,邓洵仁道:“那杨江僭号杨天王,麾下一十三寇,唤作十三太保,乃是透手滑元仲良、飞天狐昝仝美、穿云箭褚大亨、白城子赫连仁、震八方方琼、戴花孙胜、扑山豹张新、撞塌天申屠礼、混天猴刘克让、翻山动安士荣、独行狼柏森、过天星凌天传、掠地虎轩宗朝,引贼兵五六千人,围城半月有余。我等据城固守,贼人攻打不入。听闻天兵到此,前日夜里撤围而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刘广道:“贼人兵马区区五六千,并不甚多,为何屡剿不尽?”
高公纯道:“这杨江一伙,并不似寻常盗贼,占据山泽州府,据险而守。只是冲州撞府,踪迹无定。若然得胜,则大路追赶官兵。若是失利,黑夜里潜逃无踪,因此甚难收捕。”
苟桓道:“此等游寇,须得粘踪捉杀,教其难以藏身,方可剿除干净。”
众人称是。
是夜,邓洵仁与众将设宴,要为大军接风,陈希真道:“诸公盛情,我等心领。只是大军远来至此,不见贼踪,心中难安。此宴权且寄下,待剿贼得胜,再庆贺不迟。”
便引诸将出城,分派军士四处哨探,查明贼人踪迹,不在话下。
次日天晓,陈希真召集众将议事。将近晌午,有军士回报道:“不好了,贼兵前日夜里打破广平府广平监,劫掠一番而去。”
众人听罢,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官,那广平监是甚么去处?原来大宋自太祖太宗开国,虽然平灭十国,打下四百座军州,然较之汉唐,西域河套及燕云之地尽失,疆宇窄狭。那西域等地多产良马,却被夏辽所占,朝廷只得在境内各路设官马牧监,饲养战马,以备军需。那广平监便属河北路官马监,分有二监,饲养良马数千匹。
且说那杨江等自起事以来,冲州撞府,纵横南北,虽然屡屡得胜,然所部大都为步兵,只靠两条腿走路,难免行动迟缓。幸而河北各处官兵亦是步兵居多,因此尚可与之纠缠。那日杨江等围住大名府,召集众头领商议,元仲良道:“我等无攻城器械,且兵马较少,大名府乃坚城,恐强攻无益。”
昝仝美道:“我等南征北讨,虽连败官军,然无根据之地,如飘蓬一般,不如打下几个城池,据为根本,再图进取。”
杨江道:“兄弟错了,要论势头,那梁山泊大不大?极盛时啸聚四十五六万人,打下数座军州,威震山东。虽看似风光,却终是败着。若占据军州,便须将兵马分散,力量削弱,反为官军所乘,各个击破。到头来终落得个外郡全失,本寨覆灭的下场。前车之鉴,岂不可戒?如今我等势力不如梁山,更不能重蹈覆辙,应将精锐聚在一处,灵活机动,以走制敌。如此官兵虽众,其奈我何?只是眼下有一事犯难,孩儿们大都步行,马匹甚少,长途奔袭不便,须得另想办法。”
申屠礼道:“天王所忧之事,小弟倒有一法。”
杨江问是何法,申屠礼道:“却是有个机缘,这大名府东北便是广平府,正是小弟乡里。府内有个广平监,乃是朝廷饲养战马之所,有良马数千匹。小弟昔日曾在广平监做事,见那里虽有官兵把守,却不甚多,且监内大都是老弱之辈。如今虽过数载,料其无甚变化。若能一举袭之,夺了马匹,易步为骑,则数千步卒,皆为铁骑劲旅也!”
杨江拍手道:“天助我也!兄弟正可为向导,我等速去夺那广平监。”
当日商议定了,大众摩拳擦掌,只等行动。
那时已是十月间,临近初冬。当日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才及申时,天色便已昏黑,却早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来。杨江见了,心中甚喜,传令人马禁声,悄悄拔营。其时暮色已深,又值风雪,是以大名府内官兵毫无察觉。杨江等离了大名府,先派哨骑打探消息,大队人马随后跟进,径奔广平监来。一路上,众人见那雪下得愈发紧了。
当夜酉牌时分,大众已到广平监东十里。只见探哨回来报道:“广平监内有大队官兵驻扎,四面设下寨栅,防守甚严。”
申屠礼听罢,皱眉道:“怎会如此,往日实不曾有多少官兵。”
杨江道:“事到如今,烦恼无益。且先打探备细,再做计较。”
便遣人四下再去打探,少刻小喽罗提了两个农夫来。杨江问道:“你等既是本地庄家,可晓得这广平监内形势?”
二人告道:“此地历来是朝廷养马之所,常有官兵屯驻,但不过百十人。只因那年广平府新到任一个总管,名唤陶震霆,甚是重视马政,亲到此地巡查。便说这里是要地,须有大兵看守,于是拨调一千五百名官兵到此,修筑寨栅,四面设有望台,把守十分严密。后来那陶震霆调任,刘广接任,仍照旧法,至今未变。”
元仲良问道:“如今这广平监是何人守把?”
农夫答道:“一个陶降龙,一个陶伏虎,两个是嫡亲兄弟,武艺高强。因是河南郾城人,与那陶震霆同乡,又是本家,因此甚是倚重,委派二将在此,多年未调。”
杨江想了一回,又问道:“监内马匹众多,平日所食草料从何来?”
农夫道:“此去西北十里,有个草料场,专供此地马匹。”
杨江听了大喜,赏了两个农夫去讫。
杨江对众人道:“既然有千余官兵在此屯扎,我等若是强攻,纵然得手,自家定亦伤损不少。况兵火相交,若伤了马匹,则大为不妙。依我之见,可遣一队孩儿去那草料场放火,这里官兵得知,定会分兵去救。那时我等乘势攻打,定可得胜。”
众人听了,俱各叫好。杨江便点申屠礼、孙胜、张新,引三百小喽啰去袭草料场,三个领诺去了。
当下申屠礼、孙胜、张新引三百小喽罗,冒雪疾进,投草料场来。彼时雪势渐大,朔风狂吼。幸得申屠礼熟知地理路径,当先引路。及至众人到得草料场时,雪已没踝。只见四野茫茫,天地一白,人鸟声俱绝。那草料场在风雪中,远望去好似海中一芥。大众近前时,不见一人。申屠礼、孙胜、张新见了,身先士卒,引众冲入。那草料场内仅有个老军与十数个戍卒,正在屋内向火。听得声响,开门出来,劈面与申屠礼等撞着,措手不及,早吃杀个罄尽。申屠礼选了一个垛子,众喽罗又四下寻干柴、马粪等物,堆积一处,点起火来。约莫一盏茶功夫,只见那草垛焰腾腾地烧着,必必剥剥爆响,浓烟滚滚。申屠礼等大喜,都出草料场外埋伏不提。
且说那日陶降龙、陶伏虎两个照例巡查一番,见无甚大事,又天降大雪,便返回屋内,围炉饮酒。约莫申牌时分,都喝醉了,正待躺下去睡,忽见军士慌慌张张来报,草料场火起。两个听了,大惊失色,急出营看时,只见西北上火光闪烁,浓烟滚滚。陶伏虎见火势不大,指着军士鼻子骂道:“这厮们怎地这般不当心,不知是烧炭炉、煮饮食,走了这火,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陶降龙道:“如今形势不明,不可大意。兄弟可带些兵马,速去查探一番。”
陶伏虎听了,虽不情愿,只得点五百官兵,急匆匆上马,奔草料场而去。
杨江等在广平监外,见西北火起,知是申屠礼等得手。过了半晌,远远望见陶伏虎引着一队兵马,投西北而去,心下暗喜。杨江便对众人道:“官兵已入毂中,成败就在今夜,诸位宜需努力!”
当时挥动全军,直扑广平监。那望楼上的官兵,见远处大队贼兵杀来,不敢置信,揉眼看时,见贼兵已抵寨外。急待敲钟,早吃褚大亨一箭,正中脖项,跌落台下。杨江教小喽啰各执挠钩,向寨栅抛定,一齐用力,只听砰然巨响,那木栅早已倒塌。众喽啰见了,鱼贯而入。逢人便杀,见人便砍,如入无人之境。陶降龙听得贼兵来袭,心中大惊,弹压各处休乱。提刀上马,引官兵迎敌,正遇着褚大亨、赫连仁、方琼三个。陶降龙大怒,抡刀便砍,褚大亨、方琼两个挺枪截住,三个战做一团。约斗十余合,陶降龙情知不是势头,急待要走,背后赫连仁早到,大喝一声,陶降龙措手不及,吃赫连仁一刀砍为两截。官兵群龙无首,愈发惊乱。
那边厢,杨江见已攻入广平监,急令昝仝美、刘克让、安士荣三个引一千小喽啰去马监,又教柏森、凌天传、轩宗朝引一千小喽啰去夺甲仗库。自与元仲良助褚大亨、赫连仁、方琼等清缴各处官兵。不上一个时辰,各处俱已攻破。计点功劳,褚大亨、赫连仁、方琼献上陶降龙首级,斩首七百余级,降兵两百名;昝仝美、刘克让、安士荣夺得好马三千匹,劣马数百匹;柏森、凌天传、轩宗朝夺得甲仗无数。便教小喽啰将辔头、鞍鞯等套于马匹之上,三千匹马足够,尚有余裕。杨江大喜过望,便教于军中拣选善骑射的小喽啰并两百降兵,升做马军,余下仍为步卒。当时将金银、布帛等物风卷残云般抢掠一空,由老弱瘦马扛驮,小喽啰牵着。就广平监内放起一把火来,不移时四处火起。杨江等大队离了广平监,飞速望草料场来。
再说陶伏虎引五百官兵,沿大路投西北来。一路怨怅不已,约莫行了一个更次,离草料场尚有数里。忽听背后乱喊,急回头看时,却见广平监火起。惊得陶伏虎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酒都化作冷汗出了。当时进退维谷,正不知如何是好。手下道:“眼见得是贼人诡计,不如速回去救援。”
陶伏虎道:“我等冒雪至此,已行了一个更次,人马疲惫,此时再折返回去,早已无力可战。既已到此,再难回头,索性先到草料场看个究竟。”
说罢,一马当先,引众望草料场来。行不数里,雪地内一声锣响,两边人头攒动,拽起绳索,将马绊倒。陶伏虎落马,正待挣扎。左边撞出张新,右边走出孙胜,一齐都上,把陶伏虎活捉,用麻绳背剪绑了。那些官兵待要救时,早吃申屠礼引兵背后袭来,横冲直撞,杀的满地都是红雪。余下百十个官兵抵敌不住,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争相望广平监逃走。
申屠礼等既擒陶伏虎,都到草料场内等候。不多时,果见杨江引大队军马都到。小喽罗将陶伏虎推过,杨江道:“那广平监数千良马,现皆为我等坐骑。你如今大势已去,何不早降?”
陶伏虎听罢,大骂道:“逆贼,你休猖狂。爷爷今日误中诡计,要杀便杀,终有一日陶将军会将尔等斩尽杀绝!”
杨江笑道:“我闻那陶震霆在盐山大败,损了一耳一目,这等不济事,何敢与我众兄弟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