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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六十二章 赌一把
钱塘江两岸的人都晓得，八月十八的潮水除了潮头整齐，却不及七月半的鬼潮来得凶猛。张法的脑海里浮现出滔天浊浪冲毁堤坝的情景，他清楚，松年分析得非常在理，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离开沙地，你让他们去哪里？”
“有条件的去投靠亲友，没有条件的可去古海塘上躲避。”
“这么大的雨，他们住哪里？怎么生火做饭？晚上睡哪里？就算青壮年熬得住，老人小孩怎么办？”
“爹，我敢肯定，要不了几个时辰，我们的家就不在了。到那时，就不是吃饭睡觉的事，而是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在潮水面前，我们的命并不比蝼蚁强大。”
“如此说来，我们的家、我们的所有东西都会被潮水冲走？”
“大水退后如果沙地还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爹，你得立即做出决定，你是沙地最高长官，有责任保护大家的生命。”
虽然极不愿意，张法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把另外两个儿子叫到跟前，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的语气要求三人立即分头行动，一边敲打铜盆，一边呼叫大家赶快离开，并通知所有甲长组织本甲沙民撤退。最后，他强调说，不论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能落下！
不一会儿，张法听到儿子们的敲盆声和呼叫声在沙地上飘荡：堤坝塌了，大家赶快离开！堤坝塌了，大家赶快离开！
儿子们的呼喊声渐渐远去，狂风暴雨使它变得模糊不清，但越来越多的呼喊声开始响起，张法听出，其中夹杂着马江司、李江司和众多甲长的声音。
风，一阵比一阵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像。正如松年所说，泥土已泡得十分稀软，面对涛天巨浪，松散的沙土根本无力抵御！
不时有铜脸盆的敲击声隐隐传来，张法觉得这声音和出丧锣竟是如此的相似。
张法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用泡得发白的脚底轻轻地摩挲着堂屋的地面，然后，带着回天乏力的绝望长长地叹了口气。
“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收拾收拾，抓紧动手才是。”不知何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的巧珠已站在一旁。
“除了衣裳和粮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唯一值钱的是那口棺材，但我没有办法把它搬走。”
大儿媳皱着眉头，道：“爹，你和姆妈先去我娘家。那里离古海塘近，又没有河道阻拦。我娘家地基高，应该还能做饭，你们去了不必客气，一定要把饭吃饱。”
“巧珠，难为你想得周到，但我得留在家里，不然，人们有事就找不到我了。”
“大难来临，逃命都来不及，谁还会来找你？”说话的是二儿媳春花，此时，她正赤着一双丑陋的小脚小心地走进门来。
“万一有人要帮助呢？”
“爹，快逃吧，大嫂娘家离古海塘近，又有热饭吃，既然有这么好的去处，还留在这里干吗！大嫂，你把我也带上吧。”
巧珠说好。她这才明白，原来妯娌一直在隔壁倾听，而她来的真正目的不是劝公公，而是想和自己一起去。在沙地，可没有带着妯娌一起回娘家的风俗，但这是逃难，即便是陌生人，她也无法拒绝。
但张法坚持不去。说即便潮水来了，他也不会离开家。
两位儿媳急了，说你会没命的。
“巧珠，把你婆婆带走吧，她走路的速度可并不比蜗牛快。”老人看着朱红色的寿材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两位儿媳面面相觑，不知道公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一接到撤离的通知，戚彩莲的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三进房子，加上箍桶铺，前前后后花了他们上万的大洋才造好。这房子和两百多亩土地是所有的家底，可汹涌的潮水已冲垮堤坝，而雨还在拼命地下着。风一阵紧似一阵，活了五十来岁，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雨，戚彩莲深知，狂风暴雨会增加潮水的能量，要不了多久，它将长驱直入，摧毁每一幢农舍和昌盛街所有的一切。
因为担心潮水和坍江，当初，她全力反对丈夫在沙地建造瓦房，想不到在他去世两年后，她的担心将要变成了现实，可她除了哭泣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娟没哭，相反，她表现得非常冷静。女人静静地站在丈夫对面，道：“我有个办法，但非常危险。我想赌一把，但不知你和姆妈是否愿意？”
待丈夫把婆婆叫来，小娟道：“姆妈，家里这么多东西，想要搬到海塘上去恐怕行不通，不要说粮食、衣物被褥会被淋湿，时间上也来不及。我想，趁屋里还没进水，得赶快把能搬的东西都搬到阁楼上去。”
“房子马上就要倒了，还搬上去干吗？”戚彩莲抹着泪水道。
“姆妈，谁都舍不得房子被冲毁，我们得想赌一把。”
戚彩莲说：“怎么赌，快说来听听。”
“除眼下要用的，把全部东西都搬到阁楼上去，然后，折掉所有砖墙，板壁、门窗，只留下柱子。只有让潮水顺利通过，或许才能保住房子。”
闻听此言，戚彩莲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就赌一把！要想房子不倒，这是唯一的办法！”
福安一拍大腿，道：“对呀，没有了阻力，潮水才能顺利通过，房子说不定就保住了呢。”
“好，那就这么定了。”小娟道：“福安，快让工人们去搬吧，记住，下面放重物，上面放衣裳被褥，要堆放整齐。我们的东西太多了，每个角落都不能浪费的。”
在房子的另一边，长工们一边茫然地看着屋外的风雨发呆，一边担心东家是否付得起工钱。农作物已丰收在望，而东家所有的投入又将成为泡影。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天，大家都得各奔前程，倘若人家说没钱，你能怎么办？这时听得东家说让他们搬东西，就一齐起身动起手来。
大米和麦子加起来有几千斤，还有家具、店铺里的商品、日常用品，数量着实不小，十多个壮汉架起三部梯子，搬的搬、提的提，只花了一顿饭功夫就将其搬上了上去。
待东西搬完，小娟爬上阁楼，见还有堆放场地，便满意地回到楼下，对长工们说：“兄弟们，下面，我们要把墙壁拆掉，让房子变成凉亭和走廊。让潮水顺利通过去。”
“把墙壁拆掉，让房子变成凉亭和走廊。让潮水顺利通过去。”人们不解地看着女主人，嘴里重复着她的话。
“摆在地上的房子能挡住大潮水吗？”有富小声说道。
小娟道：“我们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房子靠榫铆相互连接，相互支撑，下部连接柱子的全部是石墩。如有富所说，房子是摆在地上的，只能靠自身的重量让它保持稳定。房子越重，就越稳定。所以，我要让你们把东西都搬上去。”
“房子的基础用碎石和三合土浇筑而成，不但深厚，也很宽阔，只是水流受阻后会向下发力，要防止地基被掏空。”戚彩莲提出了新的担忧。
小娟道：“这点我倒是想到了，我们可以把拆下来的砖头平铺在房子四周，起到保护地基的作用。”
福安道：“大家快去拿家伙，抓紧动起来。小娟，你赶紧去做饭，别忘了，得烧上满满一大锅。吃了这一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热饭呢。”
正说着，小娟见巧珠头戴竹笠、身穿蓑衣、肩挑箩筐站在门口，箩筐里还坐着幼小的女儿，身后的屋檐下，是搀扶着婆婆的汪春花。
小娟快步上前，将她们请进屋里。戚彩莲则把外孙女抱出箩筐。虽然垫有破衣裳，但小女孩的屁股已经湿透，做外婆心疼得两眼湿润。“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如何吃得了这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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