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0章 祭月(八)
听得张尚宫说完,李觐祗和裴善集均是感叹万千,只有文柏舟一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裴善集忍不住腹诽道:“真是冷血。”
文柏舟其实并非冷血,而是在把刚刚张尚宫讲的往事和昨日发生的命案串联在一起,“昨日陛下在晚宴上下旨特赦宫女出宫,冯苍云死的那天是特赦宫女出宫之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李觐祗听了文柏舟话后也若有所思地了片刻后猜测道:“那三个宫女昨晚都在晚宴上伺候,是亲耳听到出宫旨意的,虽说旨意是说年满二十五岁可特赦出宫,但是陛下同时也说了,往后年年如此,这也给她们的日子带来些盼头,也许正因为这样,她们在那个屋子举行了祭月仪式,感谢月神的恩赐,畅想出宫后的生活,然后”
李觐祗没有往下说,只是看着文柏舟,两人眼神相互交换了一下,便默契地不再说话。
裴善集感受着这沉默的氛围,显得很不自在,正想说些什么,文柏舟就发话了,“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家人所通的书信是要经过层层检查的,我想知道出事的那三个宫女当晚可有写过书信给家人。”
张尚宫回话,“六局宫女经常要在宫里四处走动,所以有自己的规矩,宫女不得私藏纸笔,以免与人私通书信,通敌叛国。六局宫女如要写信给家人,都会到书信房里写,写好后会有专人检查,检查没问题了会放到一个木盒里,第二天申时一刻会再次查验,然后用封条封起依次送到通明、永安、安福三个宫门接受三道检查,全部没问题了才会交到宫外的驿站。”
文柏舟接着问道:“如今午时未到,那也就是说她们昨晚如果有写了书信,今天那些书信应该都会在书信房里,是吗?。”
“是,书信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宫女们只要干完手里的活,随时都可以去书信房。”
李觐祗即刻吩咐张尚宫,“带我们去书信房里看看。”
“果然。”文柏舟看向李觐祗,扬了扬手中刚从木盒里找出的三封书信,
三人拿着书信回到了秘书省,李觐祗和文柏舟正式拆了细读,想着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裴善集则在旁边反复翻着卷宗和掖庭宫人的口供。
李觐祗把三封信和那个写着月字的纸条一起放在案上,“柏舟,你看,这三个人都和家人报了喜讯,皇恩浩荡,自己二十五的时候就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而且这个月字显然就是王凝写的。”
文柏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应该就是这三个宫女在那个屋子里偷偷举行了祭月仪式,感谢月神的恩赐,让她们可以在有生之年出宫与家人团聚,但是此举却唤醒了沉寂多年的怨魂,因此才会招来杀身之祸,怨魂一旦被唤醒,越到后面就越难收服,所以我们要趁着苏醒的魂体还未完全适应阳间的时候就要将其制服,否则后患无穷。但是沉寂的怨魂都是依附在某种物体上的,显然今早那个屋子并没有引起我们高度的重视,所以我们并未发现那个依附了怨魂的物体。”
李觐祗会意起身,“那我们再去一趟掖庭。”
文柏舟朝着裴善集喊了一声,“裴善集,跟我们再走一趟掖庭。”裴善集赶忙起身,屁颠屁颠地跟着两人去了掖庭。
三人在出事的屋子里仔细地搜寻了一番,依旧是没有什么发现,正当三人要离开的时候,李觐祗不经意踢到了门旁的一块地砖,文柏舟连忙蹲下身子查看,地砖的一角微微翘起,如果不是不小心踢到,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门旁位置的地砖,屈指一敲,里面竟是空的,文柏舟让裴善集找来一把匕首,慢慢地撬开了那块地砖,一个骨灰盒随即映入眼帘,还没等裴善集反应过来,一股黑气就朝他袭去,文柏舟见状赶紧从腰间掏出一张符箓朝那团黑影扔去,那团黑影躲闪不及,被符箓压制在了墙上。
文柏舟见状立即把门关上,随即往门闩上贴了一道符箓。随后把已经吓得瘫倒在地的裴善集拉了起来,再从他手里拿过匕首,转身拉起李觐祗的左手,在他的手上划了一口子,李觐祗忍痛看着鲜血从自己的掌心里渗出来,眼看着那团黑影就要挣脱了,文柏舟拿出一张新的符箓,用手指蘸着李觐祗的血在符箓上写下一个‘敕’字,就在黑影挣脱符箓束缚的一瞬间,把带血的符箓扔向半空,形成了一道血光圈,那道黑影被困在里面,传出凄厉的女声。
“鬼!鬼!鬼啊!”看着那团黑影逐渐闪现出人脸的模样,裴善集忍不住大喊了起来。
“闭嘴。”文柏舟低声怒斥,裴善集看着文柏舟严肃的样子,即刻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文柏舟扶着李觐祗到一旁坐下,再从他腰间抽出一丝绸帕子递给裴善集,“给觐祗包扎伤口。”裴善集连忙接过帕子为李觐祗包扎,还好伤口不深,简单做了包扎后也就止血了。
文柏舟双手掐诀,口中念道:“破怨气,现魂体。”顿时之间,血光圈内浮现一道道泛着黄光的符箓,包围着那团闪现着人脸的黑影,黑影不断撞击着符箓,一阵阵凄惨的叫声从里面发出,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声音消失的同时符箓也随之变回了血光圈,李觐祗和裴善集这才看到血光圈里瘫坐着一个女人。
李觐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你是冯苍云?”
女人缓缓抬头,“你知道我?”
“我们听说了你以前的事,你”
文柏舟打断李觐祗的话,直接质问道:“那三个宫女是你杀死的吧。”
冯苍云冷笑一声,“你一上来就说我杀了人,可有证据?”
文柏舟幽幽说道:“当年你沦落掖庭,受尽欺负,后来日子好过了又因为太子承乾,让你不仅失去了贞洁,还丧失了出宫的机会,不能在有生之年出宫成为了死前最大的心结,你带着怨恨而死,死后自然就成了怨魂,但是宫女的尸身一向都死拉去乱葬岗丢弃的,可你的却被火化了,大概是你临死前照顾你的那个小宫女不忍心你变成孤魂野鬼,于是就偷偷火化了你并将你的骨灰埋在了这个屋子,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个举动,将你的怨气压制在了骨灰里,从此你就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沉寂。可昨晚那三个宫女在这里偷偷祭祀,而她们又是中秋宴席上伺候的,自然说到了陛下特赦宫女出宫的事情,也因此唤醒了你这个怨魂。
由于你刚被唤醒,魂体尚未成型,所以我们刚刚看到的黑影其实就是你的怨气,这也是为什么那三个宫女的尸体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只有黑色的印记,因为你穿透了她们的身体,直接摄取了她们的三魂六魄,也正是有了她们的三魂六魄,你才可以这么快现出魂体,否则就算是再高深的玄术,也不可能让你在一夜之间形成魂体。”
冯苍云微微一笑,“是,是我杀的,但那三个宫女是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在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冯苍云继续说道:”她们三个昨晚在这里偷偷祭月许愿,却间接地唤醒了我,那你说她们是不是死得其所。“
“你太可怕了。”裴善集满眼惊恐地看着她。
冯苍云冷冷地撇了裴善集一眼,“我可怕?我有掖庭的人可怕?我有李承乾可怕?我有那些害我的人可怕?我有那三个宫女可怕?你们大概不知道吧,那三个宫女可不是什么良人,她们是同年进宫的同乡,可在宫里却装作互不认识,因为她们都是司膳王尚宫安插在六局里的人,王尚宫觊觎六局之首位置已久,一直想取而代之。昨晚陛下下旨特赦宫女出宫,她们在这里祭月许愿,希望到了年龄可以顺利出宫,同时她们还借着陛下的旨意商量了一个法子拉张尚宫下马。”
“什么法子?”李觐祗紧皱双眉问道。
冯苍云冷静地说道:“一个及其恶毒的法子,她们打算诬陷其中司宝司的一个宫女与金吾卫私通,因为前些日子波斯来了一批奇珍异石,那个宫女出宫采办的时候在西市遇到了几个流氓,正好那天有个休沐的金吾卫也在西市闲逛,便为她解了围并护送她回宫。她们就想着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企图散播谣言,说他们两个在宫里就已经暗生情愫,所谓的英雄救美不过是他们两个掩饰私会的障眼法,王尚宫则会在一旁煽风点火,鼓动张尚宫彻查此事,然后她们就来个杀人灭口,将事件伪造成是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宫规森严,原本这种事情在宫里就不常见,更何况还是发生在陛下特赦宫女出宫的时候,势必会掀起惊涛骇浪,张尚宫身为六局之首,自然逃不了干系。我杀她们,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
“那三人都已经死了,随你怎么说都行。”刚才还被吓得六神无主的裴善集壮着胆子朝冯苍云吼道。
“真相是否如我所说的那样,你查一下便知,何必在这里和我争辩,难道我一个鬼还能冤枉人不成。”冯苍云此话一出,便将裴善集堵得无话可说。
李觐祗叹了口气说:“你的确是个可怜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你也不必执着了,与其流连在人世间,不如投胎转世,重新开始。”
“觐祗,不必和她废话,直接把她收了送下地狱去,一了百了。”
冯苍云哼了一声,“今日既然栽在你们的手里,我也认了,生前杀不了那些害我的人,死后反倒可以除掉三个作恶多端的人,也算是值了。”
文柏舟拿起地砖里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拿起一小把骨灰捧在手里,口中念道:“落叶归根,魂体归位。”随后血光圈就快速地旋转起来,冯苍云的魂体和血光圈融为一体,化成一缕青烟,飞入文柏舟的手里的骨灰中。文柏舟把手里的骨灰重新放回去,随后又拿出两张符箓十字形贴在骨灰盒上,转头对裴善集说道:“你可以去和陛下交差了。”
裴善集一脸诧异地看着文柏舟,“啊我?!我不行的,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事情如果没有嗣王爷和文大人的英明指导和高深的玄术,下官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
文柏舟藏起嘴角的一抹笑,“那觐祗的伤你打算怎么说?”
“这”方才文柏舟一顿操作猛如虎,裴善集何时见过这种场面,更别说怎么和陛下解释自己看到的事情了。
文柏舟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和李觐祗使了个眼色。李觐祗立即会意,“其实我的伤也不是很深,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不小心被门框划伤的呢。”就差没把饭喂进裴善集嘴里了。
裴善集自然也是听懂了,“嗣王爷威武,可那鬼实在是太厉害,在和文大人联合制服那怨魂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便被门框划伤了手。”
文柏舟满意地点点头,对裴善集说道:“拿上骨灰盒走吧。”
陛下没想到不到一天三人便把这案子给破了,一个高兴便赏了许多东西,李觐祗和文柏舟早已习惯了,倒是裴善集开心了许久。李觐祗同时也把那三个宫女和王尚宫的事一并说了,陛下随即让高力士去彻查此事,不让李觐祗插手,让他好好修养即可。
五日后,宫里举行了浩浩荡荡的出宫仪式,上千名宫女在接受了陛下的赐福后走出了皇城,与家人团聚,李觐祗看着那庞大的队伍,心想:“有多少人摆脱了这个宫墙,又还有多少人被困在里面,宫里的人都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