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番外(三) 共看明月皆如此
“是坐拥万顷山河、举世无敌、众生臣服的王?还是虽千万者吾亦往的精神?是凡有念起必使其成的坚持?还是纵孑然一身仍笑傲岁月?”
跋愣愣出神,没有给出答案。一方面是临行前无面的提醒,让他不敢在此地与父亲有多少交谈,另一方面则是他根本没空去考虑父亲抛给自己的问题。
父子俩的衣袖在风里猎猎作响,蓐收只想尽快给跋传授更多些东西,可惜跋的心思并不在此,他的心思,全在眼前的封神台上,可他始终看不到那个点,那个可以让他着力改变的点。
蓐收算是在边上看明白了,只得先帮儿子度过眼前这一关,跋才有心思听自己说完。
“封神台的核心,从来都是劫,神官入劫后,火销旧时魂,遗珠赐新生,这一切,都是在劫的运转过程中完成的。想要看清,用劫作为媒介即可。”蓐收直接点明关键,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
而时光之河的上游,蓐收来处,共工、祝融、青帝皆成混沌种,再度归混沌。原地盘踞着的凶兽,双目若火球,烧穿所见之处混沌中的黑暗,使游历混沌的无暇神祇无处躲藏。这凶兽还有一法,可定无暇神祇,使之如砧板上任由宰割的鱼肉一般,任由他吞噬其神。
凶兽还探爪想要跟随蓐收进入时间长河,只是河上狂风呼啸,将凶兽生生拦住了。
那凶兽惊诧地感受着风里的气息,两种浑然不同的气息。
他试探性地故技重施,想要定住河上的风,更令他惊诧的是,那风中有一股气息竟使了与他同源同质的手段,化解了他这本该无解的一招。
跋恍然大悟地心神融入劫中,通过劫去感受封神台里秩序运转的变化。当希与木槿的残躯出现在封神台中时,混沌火燃起,将焚去两位神官的旧时记忆,跋拨动劫的秩序,连带着,封神台中劫的秩序一同悄然改换,将希与木槿的魂魄包裹,又以混沌火为引,引封神台内混沌火息去。
在遗珠替希与木槿重塑肉身时,以劫包裹着的魂魄吸收遗珠之力再生新魂,新魂覆盖旧魂。
跋凝神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方才睁眼,只不过即便回看历史,也根本无法发现这段历史被跋改变了。
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父亲,他给了父亲他的答案:“能守护得了想守护的,才是强者。”
蓐收仰头哈哈大笑,不敢露出齿上刺目的一片鲜红。掌杀伐的神祇,险些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剥夺神魂,荒唐至极。荒唐至极,却又无法回避。
他也想能成为跋口中的强者,可他似乎没机会了。
当他走出时光长河的时候,就是他归为混沌种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想在这最后一程,多陪陪他的孩子,他指了指眼前流淌而过的历史,他说:“这个女孩,旧魂……苏醒了!”
蓐收所指之处,正是刚走下封神台,站在启方身后的木槿。蓐收说这句话之前,走向泰山下的神官希,对着山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叫希,是司秋神官,你呢?”
所有往事顿时在木槿的心底鲜活了起来,她记起来了,她都记起来了。她的旧魂,因为希的一句话,瞬间苏醒了。
她记得,启方逼她出嫁。
她记得,希来娶她了。
她记得,她陪希赴死了。
可她又活了,带着所有记忆地重生了。
她同样对着山下,声嘶力竭地回应着:“木槿……”
可是希并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跋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看着历史在他的眼前重演。
直到父亲提醒,他才注意到站在启方身后的神官木槿,因为希的一句话,记忆如沸水翻腾,瞬间记起一切的女子。
跋叹了口气,看向悄然挪步,明显是要再生是非的木槿,若她此刻再横生节枝,那必然导致历史改变,直接改变所有事情。
他不敢去冒这个险。
他故技重施,再次利用劫的秩序,而蓐收应是知子所想,他将封神台与劫短暂地联系在一起,使跋能够如当日的重黎一般,利用封神台躲过所有感应与木槿交流。
仅此干预历史的一瞬,已将蓐收所剩不多的力量尽数抽离。
若非跋听木槿说过,自己曾与她有过交谈,他也决计不敢如此作为。
“相信我,这不是你和希的结局!”跋传音为念,通过劫的秩序导入封神台,又借封神台将声音传入木槿的心神间!
“为什么要让我们重生?为什么?”木槿迈出的脚又悄然收了回去,重新回到启方身后,同样以心神回复道,显然她对自己的新生,并不是很满意。“你根本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什么还要来给我们希望?”
跋舔了舔唇边,又紧咬着下唇,缓了一会方才给予木槿回复,“我错了!我想要弥补……”
“你还弥补得了吗?”木槿瞪着眼前匆忙下山的跋的背影,她以为跋只是在迷惑长琴,定会伺机杀个回马枪,所以她在发泄完内心的不忿之后,还是问了出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还要你再等半年……”跋尚未说完这句话,只说到“再等”,时光长河便翻起滔天巨浪,就在跋的身后倒悬着,显然,跋若是将话说完,必然会改变历史的走向,他与父亲也很可能就此,被时光长河淹没。所以他吞了未说出口的“半年”,转而说道:“还要你再等等,等我带你去见希。”
这一等,便让木槿等了半年,这一等,跋再见木槿时,她已怀了长琴的骨肉。
跋在说完这句话时,便已明白,木槿的悲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木槿委曲求全,任由启方将她交给长琴,她陪着笑,在一众神官的欢呼声里,也抿着嘴,轻轻地笑着。
她还在期待着未来。
跋失魂落魄地趴倒,他到底干了什么!他身后倒悬而起的时光长河悄然落下,回到河道之中静默流去。
蓐收倒是没有多少反应,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死在外面的巨兽口中是死,死在这里也是死,怎么死其实都无多少区别。
只是跋却更加走不出这个阴影了,他以为他是来救她的,可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把木槿推入深渊的人,就是他。
他瘫坐在地,身畔的风轻柔地拂过他的头顶,像是哥哥的手,揉着弟弟的头,无声地安慰着跋。
过了许久,他才看向父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又错了?”
“有机会的话,你问问希,他会告诉你答案的!”蓐收抬头,父子俩耳畔皆是呜呜风声。
晚来的风吹动时光长河,似要吹进那些已成历史的画卷中。风敲打着历史的边沿,隔着难以打破的屏障,呜呜作响。
风中有雨,滴落在深夜的泰山。
一滴、两滴……雨势初起。
烟海桃林里,桃夭与叶蓁却已同时起身,感受着似要逆乱的时光长河,不由得匆匆入河。
无面也感受到了自时光长河滴落的雨中所蕴含的气息,但若有若无间,他总有种错觉,这几滴雨水里沾染有他自己的气息。
所以他才没有动身,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蓐收抬手止住桃夭与叶蓁,不让他们进来。接触越多,因果越深。他将死或许并不惧怕,可他得考虑尚在身边的跋。所以桃夭与叶蓁仅进入时光长河一瞬,只看到眼前将自己送走的蓐收,然后眼睛一花,便又回到了烟海桃林中。
彼时,跋尚未明白发生了些什么,蓐收却已拉着他起身,喃喃说道:“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弟弟啊!”只是不知这话,还是不是说给跋听的。
跋踉踉跄跄地离开,恍若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沿着来时路,想要回到原点。
就在他即将离开时光长河的瞬息,风再次绕着他,盘旋而起,将他甩了出去。原处留有蓐收当初为其墨染所耗的神魂。
“你是……希!”蓐收收起自跋的魂中被导出的神魂,惊疑地感受着身畔的风。他早该反应过来的,这连时间都不存在的时光长河里,怎么会有风的存在!
风声不语,敬送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