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番外(三) 共看明月皆如此
跋皱了皱眉:“长琴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无面搓了搓手,并未正面回答:“有些事可以尝试着去改变,例如我让你回到过去,去尝试在那里改变希的未来,可也有些事情,因果早已注定,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我并不知道哪件事情可以改变,不知道你回到过去到底能不能改变希的未来,不知道哪件事情在时间的洪流里是早已有了结局的。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改不改变得了,我们都得去尝试,哪怕为之牺牲许多重要的东西,哪怕是埋骨此地,也要去尝试,去试着做一些值得的事情。”
“所以你并不知道,我回到过去,到底能不能找回希的记忆?那你还敢和我言之凿凿地谈交易?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无面,你,你和巨人族那些家伙学坏了啊!”跋指着无面,若非对方是位神祇,他可能早就开始骂街了。
“可是,在那时,我的确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我想了又想,除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你回到那个时间节点!”无面顺着跋的话语回答道,悄无声息之间,他们之间的话题,便已绕开了关于长琴的事情,似乎这位神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与跋去说这件事情,可能他也对未来也充满了绝望,才会答应盘古氏的请求,来到此间,去建一个亡灵国度,留给自己和未来那些注定要埋骨此间的神祇们。
跋猜得到他们都有事瞒着自己,那件事情或许与这整个世界都有关系,并非一个神祇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长琴才会想着收集建造封神台的四件神器,才会说是在给自己留退路这种荒唐话,才会感到压力如山,未来迷茫且灰暗,所以无面才不肯与他明说,一方面可能是告诉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在担心他会如长琴一般,一直为未来而担忧,却忽视了当下的时局。
既然无面不肯说,跋也就没再多问。他走出封神台,无面将重伤的长琴打晕后拎起,跟在跋的身后离开封神台。
离去前,跋回头看了一眼封神台中央的通天柱上,司秋神官就在那里,一点点地拨弄风云,以秋代夏。
他希望有一天,希能够找回记忆。
是他当初选择了忍让,所以希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思考了这么久,可不是单纯来找长琴撒气的,哪怕无面没出现,他也会试着去与长琴做个交易,哪怕是把劫交出去,他也得找到把记忆中的希带回来得可能性。
是他让长琴把希的记忆销去的,他得负责再找回来。
他再一次回到衡山,无面却先他一步登山,以力导入长琴体内运气,将长琴视作牵线傀儡,利用他将长生殿上空的共工之台打开。他晃了晃被操纵飞入手中的共工之台,“你觉得这个东西,到底算是防御?还是牢笼?”他将长琴封入共工之台时说道:“早听说这共工之台牢不可破,外面打不破,里面呢?是不是一样坚不可摧!”
“长琴,我给你时间,在你畏惧的那位到来之前,你若是能离开这共工之台,便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在天倾之时力挽狂澜,若是不能,就待在这儿好了,反正你我最后都难逃一个死字!”
长琴费力盘坐在地,静心凝气疗伤。无面对长琴怀有些许期待。若说这世上的年轻一辈里,非要挑出一个能够让他刮目相看的,那只能是长琴。所以他希望有一天,长琴能够以半神之身,超越无暇神祇。
跋在无面与长琴说话的时候并未停留,他直入长生殿,去见司春神官木槿,他说:“不知木槿神官,可愿跟我离开这里?”
木槿一身红袍,一如当日出嫁时的模样,她委身沏茶,“我在哪里,我做得了主吗?”木槿将茶推向跋后起身说道,“我曾做过选择,可你没答应我们啊!”木槿笑着,却笑得毫无温度。
当日的她一心求死,生不能一起,也求能死一起。可是跋没有遂她的愿,他运转了劫的秩序,他让他们重生了……
“这次,我不会再做错了!”跋低下了头。
木槿笑了,她哈哈大笑着,“殿下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到头来,还不是这般模样!”
跋根本听不懂木槿什么意思,他此前从未单独找过她,他只见过她几次,离得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泰山,在那血泊里。
只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时常忘了希已经不是过去陪了他千年的希,所以他时常会与希聊些过去,可是换来的,总是希那一句,“与殿下说过,殿下怎又忘了。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上个冬季,我们离开泰山的那天晚上。”
可木槿与他聊的,都是过去,是她不该记得的过去。
他又想起了无面的那番话,他试探性地问道:“你重生以后见过我?”
“殿下这是在拿我说笑吗?”木槿不悦地看着跋说道:“殿下那时候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吗?可笑!我居然还真的痴心妄想地等过。可我等来了什么?”
“就等你这‘离开’二字?”木槿继续说道:“可我,还离得开这里吗?我还能重新开始吗?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木槿眼泛泪花,接连问道。
跋不言不语地低头,希与木槿的言语都在提醒着他,提醒着他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不再说话,而是缓步退了出去,想要去为自己的过错弥补。只是,在他离开时,木槿却忍不住地开了口,“希……他过得怎么样?”
跋有些恍惚,不知如何回答。于他而言,希还留存有过去的模样,哪怕不再记得前尘往事,行为却也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希,只不过是变得更安静不愿说话罢了。
可是好巧不巧地,他在回忆希的一言一行时,也想起来在临渊城的某一天,希莫名其妙说的那句话。
“殿下,我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试着去回忆,却觉得我离那件事情,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得。”
如今思来,他倒是猜出了几分答案。
他猛然抬头说道:“等一会,我再告诉你。”说完,他迅速起身,跑向正在试验共工之台防御性的无面。无面揉了揉手肘,他倾力一击都没能撼动共工之台分毫,可能真的只有如相驳术这种专攻心神的方法才能无视共工之台的防御性。
跋抬手一抓,刚登上神殿还未坐下的重黎便被他千里拘禁过来,“混沌火借我一用!”
重黎苦笑一声,上一秒他还在幻想着,诺大的疆土尽归他掌,他好像真的做到了,爬上了高位,不再需要藏匿野心。
只是一切转瞬便如梦幻泡影碎裂,当他被跋拘禁过来时,他便明白,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可笑。他始终都是一只虫子,可以随便拿捏的虫子,从来没有一个神祇或是神祇之子愿意真正地平视他。
无面当着重黎的面将封印有长琴的共工之台悬于衡山天之极后说道:“至少这样来看,你的确算是暂时掌责,除了神祇后人,也不会几个不识好歹之徒胆敢觊觎这片疆域。毕竟能有如你这般胆量,企图染指神祇之位的,可不多见。”
“过了今日,你就安心在这里做你的王好了!”跋接着无面的话继续说道:“哪怕是启方动了心思,也要考虑能不能过了我这关!你大可放心,我从不比长琴差几分,他能镇住其他神祇后人,我也可以!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们,那我便可保你安然。”
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可再答应你一条,给你一次带着记忆复活的机会,或者如你所愿,在你死后,解开你的困神结,还你永恒的清净。”
重黎苦笑着交出混沌火。
跋接过混沌火,看向无面,无面心领神会,将跋纳入掌中,以掌代天,以自身之道掩盖跋的气息,“从此刻开始,你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在你重新回到我掌中之前,我会替你屏蔽所有气息。而且你要知道,此举有违天道,进入时光长河溯源而返会有许多意外,你可能会遇见过去的行者,沿着时光之河去看未来,也可能遇见未来的行者,沿着时光之河溯返。千万不要与他们有所接触,否则,因果染身,你不一定能够再回到现今的这个时间节点。”
跋点了点头,他熟悉了一下混沌火的秩序,确认其中焚去记忆的部分可由自己操控后,便让无面施法,送自己启程。
时光,因生命的存在而存在,因生命的流逝而流逝。故而,虽称其为河,却并未常识中的河。
今日里,这分支极多,却都在往下游流淌的时光长河里,划出了一条新的河道,一条蜿蜒着,逆势往上游去的河流。
跋浑然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一段段画面闪过,一点点追溯到他想要到达的过往……
他看到希摔落谷底,看到山谷里“山河为礼,千秋作答”八个闪着流光的字。
他看到自己退出封神台,看到希与木槿的尸体消散,又逐渐在封神台上成型。
他停住了身形,就站在这段历史外,驻足观望着。
可他根本看得清封神台里秩序的运转。他一次次地想要出手,又一次次收手,他根本跟不上封神台内秩序运转的速度。
他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回到希与木槿尸体消散的那一刻。可他始终找不到那个点,那个可以让他插手改变的点。
若是能够自世间生灵出现的第一个点,时光长河的源头,观看整个时光长河的流向。会发现许许多多的河道,合流又分开,交错纵横,也有不少的河道,在流向远方的过程中,有一个循环的圆在河道里。
那个圆,便是回溯过往,留下的印记。
而在跋回溯的那个点上,若是能够纵观整个时光长河的话,便会发现,在那个点,划出了三个圆。
就在跋无计可施的时候,从时光长河的上游,河道延伸交汇,出现在跋的脚下。
蓐收来了。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其鼓气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跟在希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他去哪,你去哪,一点神祇之子的模样都没有。你们倒像是普通的兄弟俩,哥哥带着弟弟,弟弟跟着哥哥!可是现在啊,你已经长大了,你有神祇传承,你比希强太多太多了,所以现在,你们的角色换了,现在你才是哥哥,哥哥可要保护好弟弟啊!”
蓐收揉了揉跋的头继续说道:“后悔吗?当时觉得,只要希活着就行,只要希还在,哪怕失去记忆,他也还是希,这口气你就能够忍住!可是当失去以后,你又觉得,这个希虽然和过去的希一样,哪怕是行为习惯都一样,但就是少了点什么,少了几分……亲切感!”
“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交代你几句,反而在这个时间节点,来见你最后一面?”蓐收指着眼前已成历史的一幕,指着倒在血泊中的希与木槿说道。
“在希死在泰山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孩子,是个有天赋,有智谋,但总是意气用事的孩子。可当希倒下的时候,你没有动手,你忍住了,却又在长琴虚弱之时选择了战,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蓐收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知道睚眦吗?这种凶兽最是记仇,和你差不多,不过,你比他要强,因为,你不仅记仇,你还记恩。”说着,蓐收自己倒是叹了口气,他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父子俩就这么安静地待着,跋倔强地不说话,他与父亲之间,真的不算太亲切。
直到蓐收忍不住地,再次开口继续为跋授道:
“你觉得我们该成为什么样子,才称的上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