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3章 花灯
贵州花灯戏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戏曲剧种。清末民初在当地民间歌舞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起初,花灯叫采花灯,只有歌舞,后在歌舞中加入小戏,再以后受外来戏曲影响,发展为演出本戏。贵州花灯戏主要流行于独山、遵义、毕节、安顺、铜仁等地,是贵州和云南的主要地方剧种,人们习惯地简称花灯。它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民族特色,其中思南的土家花灯在2006年6月被国家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土家歌手野马还曾演唱过《花灯姑娘》,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每天下午放学,学校的两个大音响就会播放这首歌,听时间长了慢慢都会唱了。
花灯戏是广泛流行于汉民族中的一种戏曲艺术形式。其突出特征是手不离扇、帕,载歌载舞,唱与做紧密结合。花灯戏源于民间花灯歌舞,是清末民初形成的一种地方戏曲形式。在流行过程中因受当地方言、民歌、习俗等影响而形成不同演唱和表演风格。
最初的花灯戏演出,形式简单,以演民间小戏为主,题材多取农村生活和民间故事,有《拜年》、《姐妹观花》、《三访亲》、《刘三妹挑水》、《放牛拦妻》等剧目。其表演以“扭”为特点,演员常用折扇与手帕为道具表示情感。舞蹈步法众多,贵州花灯戏的曲调有的戏剧性较强,也有的源于抒情性的民歌小调,其中“绣荷包”最为闻名。
贵州花灯戏在流行过程中逐渐打破了“灯、扇、帕”的歌舞程式,在时代的需要下进行了调整,角色行当也不再局限于“二小”、“三小”,而有了净、末、老旦、彩旦等的划分。其乐曲腔调在原有曲调基础上也出现了扩展变化,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板腔”和“曲牌”。在表现情节刻画人物时,板腔与曲调综合使用,形成了丝弦灯调系、台灯灯调系和锣鼓灯调系,音乐表现力更加丰富。思南土家花灯戏融入本民族傩戏和摆手舞中的一些成分,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其婉转动人的优美唱腔、浓郁的乡土气息和灯戏兼容的独特民族风格折射出乌江流域的人文风采。
我们当地的花灯风俗,只在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元宵节前,一般初三就开始闹花灯了。花灯没有灯,通常跟儺联系在一起,一些大规模活动都是需要祭祀的,是某个村子的一大帮子人,最少十几个,最多四五十个。其中以几个压轴师傅带着乐器领头,乐器跟儺戏师道师先生用的一样,只不过没有木鱼跟铙。后面则是跟着年轻人,还有十二三岁的孩童。这些人负责扛着几根不小于三米左右长的竹子,竹子上是几条用红色绿色纸制成的一小节拇指大小的纸筒,全部用线串联起来,再用彩色圆形纸套在上下节中间,末端是纸花束。乍一看有点像送葬时的用品。
我们村子里的花灯戏,跟儺戏起到的作用一样,队伍出门之前会祭祀鬼神,这也就赋予了它祈福消灾的功能。花灯表演不是固定在某个宽阔的地方举行,而是流动的,只在晚上进行。他们也不是以“游行”的形式进行,需要有人请,谁家需要他们来“热闹”一下,就提前联系,然后在堂屋准备“利市钱”跟一团鞭炮,放入长方形木制茶盘内。这种礼仪规格是比较高的,茶盘内的金额一百二十元,闰月就是一百三十元。还要准备祭祀物品:香、蜡烛、长钱,酒等,还有就是几桌酒菜,按照规矩要上浑素两轮。第一轮我们称为“茶”,通常就是瓜果点心茶水一类素的,吃完或者看时候差不多了就进行第二轮荤的,上肉食,吃贵州特色小吃绿豆粉。这么多人的伙食要有经济能力的人才请的起。
花灯队伍快要进屋前,有个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主人家就会提前放鞭炮欢迎,他们进屋后就开始表演,主要是男女搭配为主,没有的就男扮女装进行合唱,其他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乐师跟压轴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统一服饰,没有帽子,或为嫩绿色或为红色黄色,其它颜色忌讳。他们唱跳完成之后就可以入座吃席了,这样的活动白天不举行,从傍晚开始持续到天亮,所到之处都是这种待遇,所以前半夜还能吃得下,后半夜就吃不下了,附近几个村子都会走到的,每家停留时间不算长,一个多小时,一晚上收入也比较可观。
既然要祭祀鬼神,那么肯定会出事,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当地花灯不能轻易耍,搞不好一个村子的整年运势都会陷入萎靡之中,我这么些年只亲眼见过三次花灯,第一次是06年,第二次是13年,第三次是16年。本来可以每年都举行的,实在是耍一次就出事一次,前辈们已经不敢再耍了,后辈中有胆子大的又重新拾起班子,结果还是走了老路。有句话说的好,山上有老虎还不敢走路了吗?正是有这些可畏的后生,才得以让年轻一代重见昔日花灯的光辉。而他们出事,肯定是祭祀手法不当导致的,如果改过来,现在也不至于大过年的那么平淡,缺乏年味儿了。
03年出事的情况跟13年类似,也是正月闹完花灯后,花灯队伍所在的村子一整年牲畜不安,人口不灵。一年内人畜死亡率疯狂飙升,甚至连经济、农业都受到了冲击,而其它村子一如常态。人们后来经过内行人点拨才知道是耍花灯引起的,慢慢就把这门手艺搁浅了,毕竟拿整村人的运势开玩笑是件提着脑袋玩儿的事情。
16年正月闹花灯更热闹了,那时候人们初次尝试到了网购的便利,加之农村陶宝在慢慢普及,越来越多村民加入剁手党内,所以服装道具都很给力,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这次出事的不是整个村子,而是单独的一户家庭。
16年正月十六,按当地风俗我们要在这一天“送年”,送年就是拿着纸钱在家里堂屋,所有门,用品前烧一张,包括猪牛羊狗圈都要烧,这就算完成了送年仪式,宣告一年的结束。十五晚上村上有户冉姓人家请了花灯队伍来唱戏,按辈分是平辈,年纪大于于我,所以要叫他哥,为人墙头草。喜欢贪小便宜又喜欢欺压良善,谁家好酒好肉招待他他就跟谁家走的近,从而帮助这家人对付另外一家,给人穿小鞋,不是偷人家林子的柴就是把人家拴牛的绳子割断,让牛走不见。周围人十分厌恶他的,我也不例外。
而他父亲呢,这老头年轻时是屠夫加保长,曾经以一支火药枪在村里横行霸道,强占边界林地,谁不服就用火药枪威胁恐吓。值得庆幸的是十六这天晚上,冉哥就跟他父亲中了邪。我听到此消息是很高兴的,直呼天道好轮回。冉哥五十多岁,地道农民,平时是个酒鬼,十五晚上开心喝酒喝的比较多所以醉醺醺的,冉嫂以为是他在发酒寒,就给他吃了药,没怎么管他,因为他平时赶集的时候都会喝醉,醉酒后就发酒寒,不足为奇。可他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就没那么幸运了,躺在床上差点挂了。
是怎么知道撞邪的呢,这事儿还得从十六晚上说起,当晚老头起来起夜,借着月光看见地基堡坎下面站着一个穿着那种老式的,蓝布斜排扣的妇女,这种服装以前的女人经常穿,后来老一辈的人过世了就看不到了。妇女像个雕像似的看着他,旁边还有一个半大小男孩儿,同样的一动不动。老头问她们俩是谁,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这话一出那俩人转身就跑,一步就跳到了土坎下面。
老头毕竟见多识广,立马反应是见鬼了,赶紧拄着拐杖去冉哥家叫冉哥起床。他自己住在冉哥家房子后面,只有二三十步路,房屋是年代很久远、破旧的木房子,平时都是自己煮饭吃,冉哥家只有在逢年过节杀猪的时候会把他叫下来吃饭。冉哥家也是当年才建的二层砖房,这是他单身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建的,并不是他个酒鬼小人的本事,自从房子建起,他的腰杆比以前更硬朗了,行为也更加放肆。
冉哥听见老父亲在敲铝合金大门,翻身跌跌撞撞地起来打开门问老头干什么,老头说:“你妈跟你儿子回来了,我刚才看见她们在堡坎下头,看到我出来就不在了,你跟我去看看。”农村人不会乱用鬼神开玩笑,通常说见鬼就是见鬼,冉哥一听自己死去二十多年母亲跟儿子,一时间酒也醒了一半,两个“腿脚不便”的人来到俩人消失的土坎边,跟夜色下蓝布妇女跟黑乎乎的小孩正在仰着头盯着他们,据冉哥回忆,他母亲那张脸完全是下葬时清棺看见的样子,散发出的味道也是腐烂的味道,一股死人味儿,而冉哥那个因为赌咒失败,报应在他身上的小儿子则是看不清楚面目,八目相对之下冉哥全身发热汗水纷纷钻了出来,忘了怎么跑。
几秒钟过后,妇女喊了句卡痰音“田毛……”,这是冉哥的奶名儿(小名的意思),才把他从惊恐中拉回来,撒腿就跑,走三步摔两步,完全顾不上老父亲了,在他耳边一直响起母亲悠长别扭的“田毛~田毛哎~”声,如同背着老母亲附耳交谈,越想越怕,赶忙把门一关就进屋了。
等到天蒙蒙亮,冉哥酒已经醒了,只是一直说身上冷,打摆子,盖了几床棉被跟放入热水袋都不管用。等他想起老父亲的安危时,已经晚了,才吩咐媳妇跟儿子去看看老头子怎么样了,他们赶到事发点只见老头倒在土坎下,扭曲着身子发出微弱的哼哼唧唧的声音。母子俩找来三个邻居,合力之下才把老头抬进家里,找来一张凉沙发展开铺成了床,把老头抬了上去。其中一个爱好喝酒的邻居看到两父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无奈之下打电话请了镇上的医生,来给他们看病输液。虽然平时关系时好时坏,但是人命关天还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意见。邻居们听闻这件事后,说应该找个先生来招魂才行,冉嫂当即同意了。
我来到冉哥家,看到两人各自呻吟打着吊瓶的样子,就想笑,无奈场面过于严肃,才没有显露出来。正月十七晚,天还没黑先生就入场了,我们当地驱邪收惊招魂这类法事都是由儺戏师负责,他们来了四个,一个年纪稍稍大,其余三个都正值壮年,看样子是徒弟。而这四人我也认识,就是十五当唱花灯的几人,他们身兼多职。
周围隔的近的人家都来坐夜陪神,为首的先生姓李,辈分高,我得叫他大爷,他来后就结合当事人的描述,开始翻书打卦求证,最后吧唧吧唧嘴抽着叶子烟告诉大家的确是撞鬼了,而且很不容易送走,除了要招魂还要打扫屋(方言,净宅的意思。),知道了根由,就让冉嫂们去准备一升斗炒干水分的米糠灰跟火把,还需要一定量的香烛纸钱,最后就是一个水耙钉。(水耙是用来把水田进行二次推平的农耕工具,需要用牛来带动,水耙钉就是水耙上面的,头尖圆、尾方大。)
当地招魂手法各有不同,有的是用公鸡衣服进行招魂,还有的就是用鸡蛋招魂。
晚上进行的招魂仪式就是需要两个鸡蛋跟半碗糯米,这第一个鸡蛋是需要去领居家借的,而且负责去借的人要年轻人,主家人不行,被借的人家要把门关好,然后拿出当天产的土鸡蛋一个,用缝补衣服的黑色线一段,折叠成双股按照顺时针方向缠在鸡蛋上七圈,等着借蛋人上门。借蛋人没完成任务之前是不能说话的,当借蛋人来敲门,被借之人也不能跟他对话,只需要把门打开一条刚好能把手伸进来的缝就行了,借蛋人要反手把弄好的鸡蛋接过来,然后把这只手背在背上回到当事人家里,交给先生才算完成。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就是当晚那个借蛋人。
李大爷来到堂屋右侧的墙下,蹲在承重墙前开始做法,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烧了一堆纸钱,长钱,等纸烧完剩下灰烬,才把借来的鸡蛋放在火堆中间,拿来水耙钉画上就开始打卦,问俩人是不是缺钱用了,愿不愿意离去。前一个问题打卦的时候很容易拿下三个圣卦,后一个却打不翻了,不是阴卦就是阳卦,一个圣卦都没有。李大爷看见打不翻就跑到坛前请师,念的有一句:“千千师祖万万师爷哈,师父你们传就是这样传的,话不多多说了,给我拿三个圣卦下来,钱财宝马奉上,说了就是!”然后把卦抛出去,说来也怪,这会就把圣卦打出来了。
见效果达到,李大爷吩咐冉嫂拿剪刀去取来两人的衣服的碎片,拿到手后就来到刚才烧的那一堆纸钱前蹲下,把碎布片烧在了鸡蛋上,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李大爷还是有点本事的,他把左手拿着水耙钉右手执小斧头,然后把水耙钉跟鸡蛋接触,一斧下去,水耙钉直接把鸡蛋贯穿,一点蛋液都没有流出,鸡蛋周围完好无损。要知道那么大一颗铁钉拿在手里都分量十足,其中奥秘之处完全考验个人功夫。类似这样的表演在巫儺中有定鸡,合篾,水中立筷,空盆来蛇等。
在座无不咂舌,各自称赞李大爷手艺精湛,符法高深。钉完鸡蛋,接下来是打扫屋,儺戏师们要先进行一段唱跳仪式,恍惚间还能听见“急急如律令”的词语,其它的听不太清,我知道这是在藏魂。在藏魂过程中会用到一样法器,就是用桃树枝条做的弓箭,分别向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射,表示杀鬼,驱赶,至于中间怎么射呢,朝天上射,弓比较小,所以射程威力都不大,又不是射人,总之是那个意思就行。
藏完魂,就把老头跟冉哥的贴身衣服,叠在一起放在大门槛的凳子上,这个长凳子跟门槛呈t形,衣服放中间,盖上红布还有一些麻丝,还需要在衣服上盖法印,然后把装有糯米的碗里放入一枚鸡蛋,放在变大门那一端,并在碗上插上一柱香,凳子尾部,跟头部都搭上长钱。这个过程弄完,接下来要去厨房祭拜灶王爷,祭祀方式除了香纸点心刀头,还需要拿着小镲念经文的,这是家神,需要他的庇护,所以祭祀必不可少。
至于净宅,比较刺激,很像港片里道士开坛往蜡烛上撒的那道火光,这不过我们当地的撒火跟川剧里喷火表演一样,火龙长而宽,当米糠灰飞过火把的那一刻,整间屋子都被火光铺满,很震撼人心。李大爷穿着法袍拿着火把跟之前炒干水分很干燥的米糠灰冲进屋里面就宣布打扫屋子开始了,一把米糠灰往火把上一撒,巨大的火光就喷射出去,如果有易燃物是很危险的,以前就发生过因为打扫屋而引发的火灾。火把由葵花或者烤烟的杆做的,制作过程也简单,就是把生的葵花杆或者烤烟杆扎成一捆,放在水田里面跑一段时间,等泡到发白,把皮腐烂了就可以捞出来晒干储藏好,晚上要用的时候,把它们踩分散一点就着,而且不容易熄灭,这种火把就是有点臭,亮度可嘉,以前没有手电筒,就是用这个走夜路。
撒火的时候屋里不能多余的人,除了一个主家的负责开门外,就剩一个撒火的先生,其余人要退到堂屋里,只留一个大门开着,其它门都要关起来。每间房都要撒火,要用这种方式把鬼驱逐出来,一般只撒一把,然后从房间里退出来,把门关上,然后在门口用火把往地上画讳令,还需要打一卦看看鬼出来没有,如果没有出来,或者不愿意出来是需要再来一次的,直到它出来为止。这次驱邪李大爷就在客厅遇到了两个鬼不愿意出来的情况,最后是来了三次才把两只鬼赶出大门,李大爷来到大门前,一只脚踏出去,一只脚在屋里,然后用火把分别在地上,大门门头上,门的两侧都画上了讳令,用来隔离阴人。
整个过程是比较激动的,李大爷步伐快捷沉重,很慌忙的样子,尤其是看到火龙飞舞,更加把气氛烘托到位了,这一趟一来也预示着正常法事结束了。李大爷随后把凳子上的长钱焚烧,让冉嫂把两人的衣服给他们穿着,七天不能脱下来,还让她把鸡蛋跟糯米一起煮熟,吃掉就好了。
冉嫂问他,要不要给老太太的坟谢一下,李大爷说应该醮谢一下,安慰安慰她。至于小孩儿,就不用管了,当地风俗,没有白发人祭拜黑发人的规矩。
这次李大爷没有收钱,可能是想到因为自己来闹花灯引发的,所以没好意思,干脆搞个人情在那儿,不至于尴尬。
从头到尾,我没有动用自己门派的法术,因为我有个人情绪在里面,不想帮这家人,也不能插手别的门派里的东西,倘若换做我遇到这样的情况手法是不一样的,没有这么多形式,可是正是儺戏法师这些形式,才让他们更加神秘,有热闹的看头,才让这行得以残缺延续。有完整传承的命好的儺戏师会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有机会在政府的组织下去全国各地甚至国外参加展览表演,对于更多的儺戏法师只能在家乡周围混口饭吃。
以前的师徒传承之间很多都是口传心授,死记硬背,由于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很多经文念不准确,为了避免被人偷学,在他们的法本经文上还会使用半边字,异体字,合体字等,没有师傅教,自己是看不懂的,但这样也造成了一错传千错的现象,读卡壳,一些讳令还是画不出来,只能乱画一通,导致法不灵发生。在我跟这些人的闲谈中,他们也发现了传承难的问题,表示无可奈何跟担忧,现在年轻人没有多少愿意学的,赚的钱还不够维持生活,民间手艺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