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修桥（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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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试试，兴许能成…”温淳回答。

“好，让老龙，老衲也沾你点功德”说完就拿了蒲团，取了木鱼，盘坐在龙王庙前念起经来。

今天来青玉河的人更少了，除了那些工匠，闲杂人员都没有来，大家再也不能承受合龙失败的打击了。

敲鼓庆祝的人垂头丧气地蹲在岸边，温淳站起来，示意他们敲起来，喊起来。

合龙开始了，大伙推着车，小心翼翼地把石条运到龙口，又用绳子绑了，慢慢吊起来，几人扶着石条，几人慢慢放绳索，直到石条落进龙口。

一块儿，两块儿……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单怕一个喷嚏或者一句话会影响整个过程，从而留下遗憾。

等到最两边的石条时，温淳叫停了大家，从袖兜里取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走到龙口处，跪下来，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塞进了石缝里，又端起酒杯，仰头对天，朗声说：

“日月星辰，斗转星移，我温淳不过是一粒尘埃，今日斗胆，以自己生辰八字做材料，连同南山之石及龙王之体，一起承起造福百姓的重担，望老天垂怜！”说完，往河里倒下三杯酒，磕了三个头。

“继续！”温淳站起来，往后一退，给工匠让出路来。

合龙继续进行，众工匠越发仔细小心起来。两个时辰后，最后两块儿石条被安顿到位。

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走动，大家石化般注视着桥面。桥没有动，也没有声音，很长时间，突然有人喊出：“成了！”接着，众人就跳起来，喊着，互相拥抱着，泪流满面。那些敲锣打鼓的抹着眼泪，看着沸腾的人群，忘了打鼓，忘了敲锣。

“赶紧敲，赶紧放炮！”知县大人对锣鼓手喊。锣鼓声就响了起来，接着鞭炮响了，人们的欢呼声好的锣鼓鞭炮声在充斥了整个河道。那些躲在家里不敢看合龙的人也跑了出来，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大桥成功合龙的消息很快传遍青阳县。人们纷纷走向街头一队队涌到河边。青玉河谷成了真正的人的河流。

知县大人站在桥头的大石条上，向人群宣布：大桥合龙成功。温淳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领了妻子和儿子迈进了龙王庙。

“恭喜你，终于成功了”和尚高兴地说。

“应当恭喜我们，我们终于成功了”温淳纠正。

和尚哈哈一笑：“我还记着，我们最早喝的是茯茶，再到后来是碎银子，再后来是福鼎白茶，从苦到甜，今天喝什么？”

“喝蒙顶甘露吧？”温淳说。

“不不不，叫我说，还是喝铁观音的好……”和尚说着，双手合十。

温淳看看和尚，露出一个笑脸。

县丞急匆匆跑进来：“大，大人，桥修好了，知县大人请您赐名”。

温淳看看县丞，又转过头看着和尚，和尚提着壶，准备烧茶。

“师父，您说这桥叫什么好？”

“阿弥陀佛，名字不过一个称谓，温大人，由您定夺”和尚说。

“好，那就叫龙桥吧”温淳大有深意地看着和尚，和尚脸上一红，赶紧弯下腰，点火烧水。

接下来的三天，温淳足不出户，好好睡了三天。第四天，又来到宏道书院，和众大儒讨论阳明心学，别人叫他们东林党，他们却很反感，尤其讨厌其中的“党”字。但又想一想，叫就叫吧，只要以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己任，又有何害怕？人活一世，不害怕苦，不害怕甜，不害怕死，也不害怕半死不活，就怕碌碌无为，就怕一无是处留不下半点痕迹。我心光明成了永恒的目标。

三年丁忧，按要求，要吃，住，睡都在丈母坟头，不喝酒，不剃头，不洗澡，不更衣，并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但温淳表面是丁忧，实际上是逃避，他不能适应朝廷的环境。龙桥修好后不久，他的丁忧期限就到了，这时的温淳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他想起了冯先生说的，也想到了和尚的说的，修桥三年，他经历了无数次从绝望到充满希望，又从充满希望坠落到绝望，心早已古井不波。

和尚说过：“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修性”。温淳现在非常渴望回到朝廷，不为别的，站在释家是为了修行，站在儒家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站在道家是为了怎么在纷争如麻中“为无为，而无所不为”。

温淳回到朝廷时，会试刚刚结束，恰巧错过了会试之前的庶吉士三年考核。最终，在冯先生管辖的工部做了官，又过了两年，当他在朝廷里已经如鱼得水时，却突然申请回到地方做官。由于本就背着与东林党人有染之名，于是非常顺利地成了老家青阳一代的地方官。这在庶吉士历史里，是一种严肃的贬谪。

又回到了青阳老家，从朝廷到地方，从地方到朝廷，他的前半生都在这种大起大落中渡过。这次回到青阳，他又开始做一些与百姓生活最贴近的工作。他到处修路，鼓励耕种，减免利税，几年时间，青阳就成了远近有名的富贵乡。

一日，他来青阳视察。路经龙桥，不由得思绪万千，他走到龙王庙门口，见大门紧闭，就向前敲门。门并没有上锁，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他走了进去，里边到处是蛛网，和尚已不知去向。他虽调到了地方，但一直在西安府任职，平时只是从政策层面多些偏袒，却很少回来。于是就叫身边人出去打听和尚的消息，他走到龙王雕像旁边，见龙王脚下放了一个宁夏黑陶杯子，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温淳拿起纸，见上边写了一个谒子：

菩提不是菩提，

人心亦非人心。

走远亦在眼前，

天边不在天边。

温淳握着纸，突然，对手下人说：“不必找他了，一切已圆满”。

温淳和一群随从出了龙王庙，正要过河，突然从桥下的芦苇里跳出一群青蛙，鼓着下巴挡在他前面。大家好奇这绿油油一片青蛙，用手赶不走，往前走又没有一只愿意让路，真是奇怪。

温淳挥手示意大家不再赶，他慢慢走向前蹲下来“我问你们，如果我说的对，你们就点点头，说的不对你们就不要动”。

“你们在这里挡道，是有冤情吗”青蛙听了，点了点头。

“你们的冤情在哪里，给我指一下”温淳说。

那群青蛙就纷纷跳进河里，温淳对着河里的青蛙说：“我明白了，你们暂且退下，很快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青蛙听完温淳的话，纷纷扭头转身，潜水而去。

温淳没有吱声，继续和众人沿着岸上的“之”字形路向对岸攀爬。老丈人的辣椒铺子还在，只是他已经老的不能经营，整日端了茶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桥上的人。而隔壁的豆腐坊也还在，王三儿和刘丽蓉也坐在门道，他们的门面里摆了豆腐案，上边却没有豆腐，只有一群苍蝇在飞。见温淳来了，赶紧站起来，低头哈腰问好。

温淳笑了笑，就走开了。“这夫妻两个人的豆腐店还没关门？”温淳想。

一天时间很快结束了，青阳是他的家，在这里有他奋斗的足迹，他思绪万千地想起很多人和事，如老年人一般反刍着回忆。突然，他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梦里那个人说过，会有一群青蛙找他。于是心里一惊，隐隐觉得，今天的青蛙拦道，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怪事一件……

天热了，温淳翻来覆去，终于在打更声中，渐渐睡去。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这是一个贴切而踏实地方，睡吧，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