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8章 得子
日子如纺线车,吱呦吱呦就是一年。建卯自得了缘来,就越发努力起来。二娘说,他是个铁人,力大无穷;建新说,他是个有情义的人,情深似海,义薄云天;村民说,他是个菩萨心肠的人,牺牲自己,救苦救难。总之,这时的建卯,成了令所有人,哪怕一想起来,都会很舒服的存在。而这些,都源于儿子对他的改变。
缘来三岁,已能蹒跚行走,就咿咿呀呀说着话,摇摇摆摆四处跑。大家都喜欢这孩子,一方面建卯威望高,孩子活父母的人。另一方面,这孩子本身也聪明而乖巧,有自己的魅力。
阳春三月,柳絮纷飞,路上白茫茫一片,当阳堡像下了雪。孩子们在街道追赶柳絮,跑过去柳絮就躲开,停下来,又落下来,你追我赶,就扬起满天飞雪。缘来也跟在大孩子后面玩儿,摇摇晃晃地跑,象一只跌跌撞撞的奶猫。
下午快要下工的时候,村里有三个人从饲养室往地里拉粪,路过建卯家,见缘来趴在门墩儿上不说话。一人就捡起一块儿土疙瘩,偷偷扔到缘来身上。缘来还是趴在那里没有吱声。这个人拿了一根狗尾巴草偷偷跑到缘来背后,准备逗这小家伙一下,见他仍然一动都不动,就轻轻摇了摇缘来的肩膀,缘来竟轻飘飘地倒了下去。这人赶紧蹲下来,把孩子抱到怀里。孩子脸色通红,嘴本能地吮吸着,边吮吸边喊妈妈。这人赶紧用手背试了试孩子的额头,很烫,就扯了嗓子喊建卯,喊了半天才想到建卯正在大队忙着,于是就喊菊莲,喊了半天也没人回答。建卯的双胞胎女儿听见喊声就跑了出来,大女儿揉揉眼睛,好像刚睡醒的样子:“怎么了?我妈没在”
“赶紧叫你妈,赶紧,你弟弟发高烧了”这人着急地喊。
这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摄梅,小女儿叫摄竹,就分头去寻父母了。两个孩子同时回到家,两个大人也同时到了家。建卯夫妇摸摸孩子的头,确实很烫,就赶紧去找医生,不巧的是,当阳堡的医生去省上学习进修了。
天已经黑了,摄梅和摄竹一人拉风箱一人趴在锅头拌苞谷珍。菊莲用毛巾冰敷在孩子的额头上,敷一会儿,就喊摄梅和摄竹换一下。建卯跑去找壕里堡的医生,这医生也去学习了,再去找牛村的,答案都一样。建卯急的团团转,这时候从公社赶回来的教育专干告诉建卯,整个公社的医生都去参加乡村医生培训了,要去看病,得去其它公社。这一下急坏了建卯,他一口气跑到家,得把孩子赶紧带到其它公社。回到家里,孩子还没醒来,脸依然红的像灯笼:“怎么样?把医生找了”?妻子问。
建卯摇了摇头,就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建新也跑了进来:“我打听过了,北边的柳镇和咱们不是一个公社,那里的医生都在,并且咱们公社和柳镇共用一个医疗站。”
建卯站起来:“那地方离咱有有四十里呀…”
“我去牛村姐家借一辆自行车驮着你去”建新说。
还没等建卯说话,菊莲就哭着跑了回来:“快,孩子抽风了,孩子抽了”
一家人又围了上去,二娘正好从家里翻出一片安乃近,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已经发黑。也顾不得失效不失效,研碎了就给孩子灌下去。很快孩子就好了一些,但还是没有醒来,前前后后孩子已经烧了快三个小时。
天已黑,严实地象拉上了幕帐。建新去牛村借自行车,已经有半个小时,10里坡路并不好走。围在建卯家里的人被折腾了大半天,暂时回去休息了,摄梅和摄菊在做家务,屋子里只剩下建卯和菊莲。
“是这样子,你让梅娃和竹娃陪你把草粉了,明天还要给猪吃…”建卯对菊莲说。
“孩子病这么重…”
“我一个人在,足够了”建卯说。
“草面不是还有一些吗,先凑合一下…”
“凑合,凑合,啥事情都想凑合,有备无患,你平时在家里多准备一些药,来来娃还能是这样子?”建卯来了气。
菊莲和两个女儿拉了一车草向饲养室走去。三年困难时期一过,农业社就有了一些余粮,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三年前,地里欠产,野地里的老鼠,黄鼠狼也跟着饿死,人吃不饱,也就没人养鸡鸭猪羊。三年后,仓有余量,地里的老鼠狐狸黄鼠狼就多了,家里的鸡鸭牛羊也多了,一到晚上,一家狗叫,家家就学着样子叫。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候,建新骑着车子回到了家,菊莲和两个女儿拉着几口袋草面也回来了。到了家里却不见孩子,建卯也不见了。一家又乱了,建新骑着自行车满村寻找。菊莲和二娘见人就问,几把手电筒在当阳堡到处晃动,光线象针一样,刺破夜空。
又过了一个小时,建卯抱着缘来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大家都围了上来,孩子已经醒了,除了精神不好,其它一切都好。建卯坐在椅子上,豆子大的汗从额头滚下来。大家见他表情痛苦,纳闷什么事情能让这一个铁打的人这么难受,就走过来看,建新拉开他扶在腿上的手,看见他的腿已经歪了,再仔细一看,骨头错位,这腿明明是骨折了。
建新赶紧从村里借了一辆架子车,又吆喝了几个要好的,拉着建卯着向壕里堡接骨医生家跑去。
接骨的人摸着建卯的腿,把断的骨头对接好,又用石膏和木板固定起来,折腾完已经到凌晨四点。建卯疼的浑身是汗,嘴唇惨白,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建卯没有上工,让出纳替他一天。还好,这时候是春天,村里活路不多,安排起来并不复杂。缘来也醒来了,这孩子得了天花,要是再迟去医院一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孩子从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吃了四次药就有了精神。二叔他们一家子都来看望建卯,一个屋子围的严严实实,等大家走后,建新和菊莲就问他昨晚上是怎么把孩子背到四十里外柳镇卫生院的?腿又是怎么断的?建卯实在没法编原因,就如实地告诉了这两个至亲之人。
昨天晚上,建新去借车子,建卯看孩子情况不好,就抱了跑到山羊坡下。这几年农村的鸡鸭牛羊,猪狗驴马多了,山羊坡远离村子,不会受到干扰。他在坡下盘坐施法,一眨眼就到了柳镇。他赶紧敲开了值班医生的门,挂了急诊,医生给孩子打了一针,又开了药,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事了,就背了孩子回来。建卯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盘坐施法,往回走到中途时,听的了一声鸡叫就从天上摔下来,这一次摔到了上次摔断的位置了,就格外严重,他见离当阳堡已经很近,就咬着牙,一瘸一跛硬是走回家。
至此,这条腿就一瘸一跛,缘来也因为得了天花,留下一脸麻子。
孩子和树苗一样,见风就长,十年后已经长成了小伙子,缘来在当阳堡上初中。这是一个全新的积极时代,人们都干劲十足在奋斗着,这种努力就产生了全新的事物,在这个全新事物的推动下,社会就进入一个全新的状态,而这个状态,又决定了今后整个国家队发荣富强,所以可歌可泣的年代,让我们无忘怀。
这个时候是建卯和建新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时候,这两个兄弟在这时候竟然比父子都亲密无间起来。有句话说的好:如果表不准,那么秒针和分钟走的每一步都将是错误。还有一句话也说的好:人是墙头草,见风它就倒。在这个时期,他们曾经的家庭情况及境遇就让他们成了当阳堡最特殊的存在。
“妈了个蛋,一天不干事,好好的地都荒了,今年冬天喝风粑屁去…”建卯嘟嘟囔囔。这话被旁人听到了,就引起了不满,他就被推到了前边,光线刺的他眼睛睁不开,就有人说他不睁眼,不正眼,不自我批评,又有个叫牛三儿被叫上台,一把鼻涕一把泪,具细描述建卯一家的罪状。说到建卯他祖先如何欺负他母亲时,建卯火了:“牛叔呀,我爸对你不薄呀,你家后院现在还埋着我爸当时给你们的银元,另外,我婶婶长的像个像个猩猩,你说谁能看上,这口饭也只有我牛爷才能咽下去呀?”。
下边的人就哈哈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有个别年轻一点的竟然喊了起来:“牛,牛,是老牛,老牛娶个大马猴”这是当时当阳堡人调侃牛三他爸的顺口溜。
下边一下活跃起来,有人就到话筒前:“肃静!肃静!”周围一下安静了。
那人听到建卯的话,一下子就火了:“你放屁,哪儿有,哪儿有?”
“你不要着急,有没有得挖一挖”建卯说。
“你,你胡说,那,哪有的事…”那人急了。
一群人就去挖。半小时左右,挖到一个黑色小木箱,黑漆描金,甚是精致,铜锁绿锈,不能打开。就有人一镢头下去砸了锁子,里边露出银元和贵重首饰来。这人一下子瘫倒地上,但嘴还硬着。这人坐在地上,嘴里不停的骂,不停地说,各种书里的一章接一章内容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建卯哈哈笑起来:“人家批评我我也认了,我们接济你了多少次,你无事生非也来,你就不怕遭报应?”
人们看着挖出的黑箱子,又看看念经一样的牛三儿,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候,一个人突然站了出来,这人是缘来。他已经十几岁了,已经初中毕业。这孩子自从戴了亲生父母头发做的香包后,身体就越来越好。这娃很白,个子很好,很瘦但肌肉紧实,平时话不多,但干活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当阳堡年轻人里的佼佼者。当下边的人都在猜测缘来会做什么说什么时,却见他稳步走到台子上。在台子上,他脱下自己的鞋,在建卯的脸上打起来,边抽边骂。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连建卯也呆住了。上边的几个人微微一怔,还不等他们说话,缘来就走到话筒跟前,高喊了起来。所有人跟着缘来一起高呼。喊完,建卯一手叉腰,一手拿起话筒,“噗,噗”吹了几声,开始讲起来…
建卯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静静地站着,不再说话。他的手抖动着,呼吸急促,太阳穴上的青筋爆了起开,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
建卯泪流满面,哽咽着“崽娃子们,你们谁没被我抱过”又众人喊:“还有当阳堡这些看热闹的,你们谁家没吃过我给的粮食?”
“别说了,哥,你对这群人说这话有什么用?”建新哭着挣扎着想跑到建卯跟前。
下边没了声音,很多人手心已经沁出了汗。这是良心的作用,更是人性的使然。这个世界是有神的,神就在每个人的心里,问心无愧是给神烧的最好的香。我们活在这个娑婆世界,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是非成败都在努力,但在努力的过程中真正能做到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的人又有几个?无论你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恶人还是善人,只要你还是个人,对是非好坏的标准一定会统一!即使你再怎么掩饰,即使你再怎么躲避。
这些孩子被建卯唬住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呀,和他相比,自己的勇气和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因为自己没有底气。正当几人要松手时,缘来有走了上来,他捡起了地上的绳子……
这是建卯最难渡过的一天晚上,他想了很多,想不通,他回忆了很多,越回忆越痛苦。他没办法从回忆中得到力量,也看不到自己该怎么活,自从得了建卯后这十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空虚。而真正的温暖,只有来自旁边的建新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