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章 泪眼识人
阿九见脚下起了旋风,想要挪脚,奈何无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旋风卷入其中。瞬间,眼前飞沙走石,不见了身旁的众人,片刻之间仿佛进入虚空幻境一般,周遭黑如墨汁,伸手不见五指,阿九的瞳孔像是被外力撕扯一般,不住的放大,眼球不由自主的向外突出,似乎想从这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
阿九陷入了恐惧之中,他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内心深处在祈求,哪怕身边有一颗救命的稻草也足矣。终于,阿九承受不住了,他想大喊、想大叫,想尽情的宣泄心中的恐惧,但是还没有等到阿九嘶吼叫嚷,阿九的身体便如同入梦一般失去了知觉。
四周的黑暗渐渐退去,慢慢的变成了灰色,又慢慢的有了色彩,眼前也开始隐约出现了一些画面,一座灰墙四合宅院映入眼帘,阿九正站在四合院的中央。
四合院四面的房子清一色的都是灰砖青瓦、红漆木门与红漆方形木格窗户,木格窗户糊着米黄色的窗户纸,三面的房屋安静漆黑,只有朝南的正间房屋从米黄色的窗户纸上透出微弱的烛光来。阿九顺着微光看去,一个人影浮现在窗户纸上。人影有些许佝偻,高高举起的手中似乎拿着一件长柄利器。阿九不敢乱动,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窗户纸上的佝偻人影,这时,他仿佛听见了一个孩子的声音,好像是在求饶、又好像是在求救、又好像只是在哭喊,但声音似有若无,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正当阿九准备侧耳倾听之时,只见窗户纸上的人影瞬间将手中的利器向下刺去,一声惨叫传了过来。阿九被吓的全身颤抖,耳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震的发疼,阿九飞快的抬起双手揉着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蜡烛熄灭了,阿九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整懵了,他慢慢的把双手从耳根放了下来,抱在胸前,死死的盯着正屋的房门。
“咣当、咣当”——是脚步声!阿九听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是从屋子里传来的,又仿佛是从身后传来的,这脚步声敲击着阿九的心脏,拨动着阿九的神经。正房的屋门,慢慢的打开了,即使是一条小缝也足以让阿九窒息,这时的阿九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就连说话对他来说都是奢侈品,他飞快地拿起自己的双手,捏着自己的喉咙,反复揉搓,试图发声求救,此刻他成了哑巴,哪怕是大喊一声“啊”也变成了奢望,他眼角流下泪来,这种莫名的绝望和恐惧已经填满了他的整个身体,他还是死死的盯着那个快要被打开的门。
阿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表情变得极其抽象,他的内心甚至给了他一个答案:“我要死了?”就在屋门快要被敞开的那一刻,莫名的失重感从脚下袭来,阿九像是掉入了深渊,眼前画面扭曲旋转,空间斗转星移,头晕目眩,他仿佛又陷入半梦半醒之间、苦痛挣扎之中。
“九哥?九哥?”朦胧中阿九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阿九眼前慢慢的聚起微光来,直到那光亮的刺眼。阿九缓慢的睁开了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眼前逐渐呈现出清晰的人影,一个圆圆的胖子站在他的身前,双手抓他的双肩,咧着大嘴,满脸堆着笑容,身边还围着四五个小伙子。
阿九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九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们看到你时,你就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眼神呆滞。问话也不答,推搡你也不理,之后你就失了神,摇摇晃晃的,要不是俺抓着你,你肯定就栽倒在地了。”圆圆的胖子得意的说着,眼神中希望对方给予肯定。
“你们刚刚在那边围着一个姑娘?她人呢?”阿九问道。
圆圆的胖子嘟了嘟嘴,很显然,他自认为暖心的善举被阿九忽略了。
“哦,你说那个小哑巴啊,刚刚被村长家的大婶子接走了。”旁边的瘦子抢着话说。
“哑巴?你们怎么知道她是个哑巴?你们确定她是个哑巴?”阿九追问道,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是个哑巴,没错,村长家的大婶子来了好一会儿了,问了大半天,就只是摇头点头的,一言不发,大婶子问她是不是不会说话时,她还点了好几下头哩。不信,你问他们几个,他们也都看见了。再说俺哥几个围着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瓷人一样,一直盯着牌楼,一字不说。我们还以为是俺们几个围着她,把她吓到了,但是这次是村长家的大婶子问的,那就肯定是实锤了。”圆圆的小伙子解释道,说完满脸继续堆着笑。
“那村长没说怎么安置这个姑娘?”阿九又问。
“这倒是没有,俺们几个让大壮去告知了村长,村长只说让大婶子先把姑娘接回去,等明儿出太阳了,让大家一起商议如何安置。”圆圆的胖子补充说。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那就等明儿再说。都回去早点休息,说不准村长早就安排好了,保不齐给你们谁当媳妇儿呢?”阿九环顾了一下几个年轻人说,几个年轻人嬉皮笑脸的互相看了看。
“九哥,九哥,你真的没事吧,看你刚才那架势,差点吓死俺们。”圆圆的胖子挽着阿九的胳膊说。
“放心吧,我没事,我这身体是铁打出来的。诶?我不是让你们帮我拿背袋吗,我背袋呢?你们给我整哪去了?我刚才不是还和你们嘀咕了半天吗,怎么……?”阿九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圆胖子说。
“九哥,九哥,别瞎说,你莫不是这路上丢了什么东西,想讹俺们几个,俺们啥时候和你说过话?更不曾帮你拿过什么背袋,再说了你的背袋不还在你背上吗?俺们几个可谁都没有动你的背袋,俺们哥几个都本分着呢。”旁边的瘦子抢着话说。
阿九愣了一下神,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背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腰,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看了看牌楼前的杆影磨盘,心想。
“这时间一点没变啊,还是申时。八成是撞邪,好歹九哥我三火还没散尽,不过这女的是个哑巴,倒是省了不少事。”
“九哥,九哥,怎么又呆住了。”圆圆的胖子,推了推阿九。
“哥几个,不好意思,谢谢啦,可能是我今天太累了吧,我得先回去泡个脚解解乏了。”阿九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整理了一下衣边,从上衣里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油纸糖,递给了面前的胖子。
“小胖,给大家分分,哥先走了。”圆圆的胖子接过糖,嘴呲的更大了,露出一副达到目的的表情。
阿九说完,大步穿过门楼,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吃力感,行走快了些,圆圆的胖子刚刚分完糖,再回过头来,阿九早就不见了踪影。
“走的真快,俺们又不惦记你背袋里的干货。走吧,哥几个,咱也该关上村门回家了。”
三四个年轻人将牌楼后方的木头栅栏挡在了村口,就四下散了,可是唯独那个人高马大的壮实小伙大壮留在原地并未离开,而且微微的抬起头来,露出诡异的微笑,狡黠的看着远方。
阿九给街坊邻居分发了采买的物品和卖货的余钱,就大步流星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想想今天一天的事情,阿九不以为然。他从腰上解下一个布袋子,这布袋子从前面一系就是一个正常腰带的样子,布袋中间鼓鼓囊囊,被掖在裤边里,旁人不仔细搜,是看不出什么猫腻的,布袋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包着十几个现大洋。阿九把现大洋倒在床上,又捡了几个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用嘴咬了咬,又吹了吹放在耳边听了听响,这才心满意足的嘴角上扬。
阿九翻开自己的被子,从床板的缝隙中,一块儿、一块儿的将这些现大洋塞了进去,听到“咣当,咣当”一声声撞击陶罐壁的声音,阿九得意的奸笑起来。把现大洋都放进去之后,阿九拍了拍床板盖好棉被,满脸笑意,今天发生的事情,早就忘的一干二净,果然老话说的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消解万古愁啊。
这街坊邻居眼中“不揩油,不贪污”的老实货,看来也是大相径庭、表里不一的人渣,但话说回来,这全村上下加起来的采买也揩不出这十几个现大洋,莫非这阿九还有其他生意、营生?
话说回来。
小伙子们口中的大婶子是村长的老婆,名叫关锁。看上去五十出头的样子,一双大脚格外引人注目,因为清末时期的老婆子大多数都是裹着小脚的,那这双四零的大脚多少会显得格外特别。
关大婶子,身材结实,胯大腿粗,老话说的好生养,就是这种身材。一张看着极其圆润富态脸,又可亲又慈祥,看的出来,年轻时候的关大婶子虽然说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算的上是一个小美人。
关大婶子十五岁就嫁给了村长,据说是村长董其武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有了这悲催的往事,也使得关大婶子待人和善,接物温和,谁家死了男人留下孤儿寡母的,关大婶子必然心疼落泪,常去探望。
这不刚刚听说村口来了一个落魄女子,不由得慈悲之心涌上心头,急切的想来一探究竟,虽然村长曾经无数次嘱咐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善缘,事事都要想开些。但是人要是有了慈悲之心,看落花都梨花带雨催人泪,何况这世间百态情?
关大婶子跟着大壮大步走到了村口,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心生怜爱,眼角泛起了泪花,伸出双手抓起了姑娘的手,抚摸了起来。
“这是谁家的女儿,生的这般喜人,哎,都是这乱世糟蹋人。这村子里面可有你的亲人?你可是来这里投奔的?”关大婶子直奔主题。
那姑娘看见关大婶子,眼中似乎有了神,不再呆呆的看着门楼,双手紧紧的抓住关大婶子的手,眼角泛起晶莹的泪花,温柔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迈的老人。
这一双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仿佛一别数年又相逢,几经辗转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