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碑(1/2)

首发：~第2章 残碑

谢珺退隐时，恰逢阿霁入宫。女皇忙于朝事，无暇顾及内廷，抚养婴孩的重任便落在了他头上。

阿霁已从襁褓中的奶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他怎能不老？

谢珺合起册子，苦笑道：“说吧，你有何心事？”

阿霁凑过来道：“上次姑母说想让我从政，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谢珺正色道：“君无戏言！”

他少年时左眼重伤，辗转求医无果，摘除后常以义眼示人，如今装的是琉璃仿制的眼珠，阿霁像照镜子一般，从斑斓光影中看到了紧张的自己。

“为何这般突然？”她忐忑道：“我、我还小呢，许多课业都未学完，何况我什么都不懂……”

谢珺望着她惊惶的样子，叹道：“出了些意外，不过一切尚未可知，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别怕！”

长姐李霖尚未及笄便远赴敦煌投军，卓有成效。长兄匡翼已经及冠，如今是长安令。二姐李霈才气纵横，是国子学女直讲。

只有阿霁因身份特殊，一直在内庭当娇娇女。

“那块残碑上……刻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为何姑母看后神色大变，次日就催我上进……”阿霁试探着道。

谢珺脸色陡然一沉，打断她道：“与残碑无关，你莫要再问。”

两月前，城西有大户修园，凿湖时掘出一块残碑，其上出现女皇做公主时的封号怀真，出于邀功心理，着人上报并送进了宫。

阿霁无缘目睹碑文，起先猜测是祥瑞，可从姑母的反应来看，多半是《史记》中的翻版陨石事件1。

怪就怪在献碑之人并未获罪，还受到封赏，继续在城西造园，只是对碑文绝口不提。

虽好奇者众，却没几个敢去打探，深恐那是女皇引蛇出洞之计。

“姑母说，等及笄后我就该拿主意了。待会儿她定会问我作何打算，怎么办？”阿霁向来乖觉，他既讳莫如深，便不再问碑文之事，只眼巴巴道出心事。

谢珺还未作答，外间便传来衣裙曳地之声。

两人齐齐转头，就见鲛绡纱幕后步出一个颀长身影。

来人气度轩昂，云髻高耸轻袍缓带，交领下露着半截雪色修颈，数九寒天里，竟不见丝毫瑟缩之态。

她正是前摄政长公主、大卫中兴女皇。

女皇如今四十有六，但精神饱满体态轻盈，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

在人们的想象中，掌权者应该是庄严肃穆、沉稳持重的。

可女皇少时朝气蓬勃活泼热烈，有着莹润的面庞和明媚的五官。

人到中年后，颧骨和下颚渐显，刚毅和果敢随之浮现，终于有了几分大众期许的君王气象。

“你俩背着我嘀咕什么？”她杏眼微弯，唇角含笑，纤指隔空点了两下。

俩人立刻分开，边摇头边起身迎驾。

女皇待小辈们向来和气，可她身上凤威天成，即使笑语盈盈，却仍有压迫感，让人无所遁形。

谢珺率先一步赶了过来，挽住她手臂笑道：“阿霁带了小礼物给你，我们刚在说你何时能忙完。”

阿霁会意，忙献宝似地捧过那只晶莹剔透的白釉花瓣口吸杯，“这里边也有只小螃蟹，虽不及姑丈送您的那个奇巧，却也挺有趣。”

女皇含笑接过，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自家夫君，果见他老脸微红，轻咳了声转过头去。

“是挺可爱，”她不觉心情大好，颊边梨涡隐现，“我就收下了，等夏天用来喝冰镇梅子汤。”

“少喝点冰的，小心胃疼，一把年纪了……”耳畔传来煞风景的嘟囔，遭她横了一眼，便又不做声了。

身后姮娘不由窃笑，女皇回头拿过她手中卷轴，将杯子递了过去。

姮娘躬身接住，徐徐退了出去。

“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女皇将卷轴交给谢珺道。

阿霁跟前跟后，待她坐定忙殷勤地捏肩捶背，甜甜道：“姑母忙了半天，一定很累吧！”

女皇笑而不语，抬眼望着对面埋头看信的皇夫，挑眉道：“阿霁，上回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女皇登基后，曾下明诏禁止女子早婚，若十七岁前出嫁，夫家和母家都将受罚。

于是阿霁便觉得自己仍未长大，无需过早考虑恼人的未来。

前几日合家团聚狂欢数日，早把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日间送别父母时才想起求教，但父亲让她自行做主，母亲则极力怂恿她推辞。

她一时无措，只得望向谢珺求救，猴儿般不停作揖。

谢珺被她逗乐了，低笑着岔开话题道：“那个大镜子多漂亮啊，你不喜欢？”

阿霁忙跪下，伏在女皇膝上撒娇道：“我年幼卑弱，恐会折福，放眼天下，只有姑母压得住。”

“哦，此话怎讲？”女皇饶有兴趣道。

“镜成将献蓬莱宫，扬州长吏手自封。人间臣妾不合照，背有九五飞天龙。2”阿霁摇头晃脑道。

“四海安危居掌内，百王治乱悬心中。乃知天子别有镜，不是扬州百炼铜。”女皇淡笑婉拒。

阿霁败下阵来，鼓着腮帮子悻悻不语。

“你姑母独爱旧物，”谢珺忙打圆场，“当年董娘娘宠冠六宫，崔皇后那座宝镜便传给了她，之后又到了你姑母手中，如今还在宛城故宅！”

他招手唤过阿霁，兴致勃勃地同她讲女皇昔年事迹，“……她带着上百车嫁妆去北地，辗转千里，时而赈济灾民，时而招兵买马，回到宛城时就剩那座镜子了，上面迄今还有她留下的身高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