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镜(1/2)

首发：~第1章 铜镜

凤始二十年，卫都洛阳，隆冬。

上西门内伞盖如云、宫扇林立，两列甲士簇拥着一顶雀羽彩绣的软檐步辇，浩浩荡荡往白虎门而去。

白虎门是宫城西门，外有百尺阕楼。

雪霁初晴，余晖在楼顶铜兽间跳跃，不经意晃到了阿霁的眼。

她抬手虚虚挡在额前，凤钗上的垂珠如调皮的小鱼，在她掌心啄来啄去。

耳畔响起生母雍王妃的谆谆教诲，“阿霁，我们对你别无所求。只盼望你做个乖乖女，平安度过此生。切记，永远莫学你姑母，寻常女子学不来的。”

阿霁是雍王幼女，生于凤始五年冬。

彼时北方初定，捷报传至洛阳，女皇姑母大喜之下御笔一挥，将她从县主变成了公主，赐封号令仪，并以迎接王师之名西巡至长安，专程接她进宫。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十五年一晃而过。

几日前，宫中刚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及笄礼。她除了有见不完的客，收不尽的礼，也要面对难以言说的烦恼。

雍王夫妇平日居于长安，年节时会入京协助女皇处理各项事务。阿霁将他们送出城后，顺道往白马寺祈福，这才刚回来。

抬舆卫士步伐齐整，又稳又快，片刻就到了章德殿外。

殿中诸人列队迎候，躬身行礼。

“殿下可算回来了，”内常侍张永颠颠地跑来，扶住阿霁眉开眼笑道：“有大惊喜等着。”

阿霁心情抑郁，既回到了寝宫，也无需强颜欢笑应承别人，淡淡道：“我没兴趣……咦，她们人呢？”

张永卖了个关子，笑眯眯道：“她们都在提前瞻仰您的大惊喜呢！”

阿霁原本意兴阑珊，被他一逗倒有些心痒，遂提裙跨过门槛，蹑手蹑脚往前殿走去。

行至阶前，就见殿中宝光煜煜，几名女官正围着座方丈镜1照来照去。

阿霁也算见惯奇珍，可乍见此物却不由神为之夺，难怪大家看得入迷忘了迎候。

巨镜两边铸铜为桂，金花银叶，枝蔓间镶珠嵌玉，流光溢彩。

镜台底座錾着鸳鸯、鸿雁、仙鹤、鹦鹉等，又杂以合抱忍冬、重瓣莲花及各种吉祥纹样。

“扬州铜镜名闻天下，历来为皇室贡品。但此镜技艺之复杂、做工之精细、用料之上乘，可谓空前绝后。凡此方丈镜，百年来扬州刺史府仅献过三回。最早为开国之初，恭贺孝武皇后崔娘子华诞所铸。之后则是为文德皇后庆贺新婚而铸，她是王氏女，故而也算添妆。最后这面举世无双的……”

张永吭哧吭哧地追上来，兴奋地讲解，正待缓口气，却被公主伴读薛妍抢了先，“便是令仪公主殿下的及笄礼。”

镜面澄澈如江心，映着殿外万丈斜阳。

阿霁站在一片绚烂中，袍服上的绣纹晕出绮丽光芒，珠华莹莹，照亮了她清澈的鹿眼。

她虽已及笄，但身量未足稚气犹在，梳鬟髻时活脱脱一个小女孩，如今装束一改，竟像是突然间有了窈窕少女之态。

侍从们还在感慨镜中小公主的秀美姿容，她本人的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

扬州叛出帝室已近三十年，后又拥立伪王，公然与朝廷相抗衡。如今却主动示好，竟还送此厚礼，莫非是有求和之意？

“此镜如此贵重，还是借花献佛，送去温德殿给姑母吧！”阿霁端详半晌，抚着铜镜背后的铭文郑重道。

张永和薛妍面面相觑，这样稀罕的宝镜，她竟也舍得？

郑女史和卢女傅却是一脸赞许和欣慰，认为公主如此懂事，是她们教导的好。

女皇夫妇就养了这一个孩子，掏心掏肺得疼了十五年，却偏生没让她改口，也从未隐瞒过她的身世。

阿霁始终不解，兄弟姊妹四人，为何他们偏偏选了自己？

多年来她时刻警醒，一遍遍问自己：我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我到底该扮演什么角色？

越长大越迷茫，越懂事越彷徨。

女皇觉得生恩大过天，哪怕九五至尊，也不能罔顾人伦，剥夺兄嫂做父母的权利。殊不知，兄嫂们将孩子送出去后，早就放弃了所有念想。

纵使金尊玉贵奴仆成群，可阿霁置身宫禁却常感焦虑。

为何姑母收养了她，又不肯做她的母亲，是怕世人误会吧？她从小便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将个性和锋芒掩藏，以最稳妥的方式摸索着长大。

她要扮演的是承欢膝下的乖顺小宠，而非惊才绝艳令世人叹服的女皇子嗣。

这条路她走了十几年，以为要做富贵闲人，混吃等死一辈子时，女皇却突然提出让她从政……

“殿下，老臣带人搜罗半晌，可算翻到了程郎的贺礼。”张永见她怏怏不乐，当即笑眯眯呈上帖子。

阿霁接住一看，唇角不觉微翘，“粉彩荷花吸杯、青釉莲叶吸杯、白瓷鸭形吸杯、绿彩鱼形吸杯、白釉花瓣口吸杯、三彩石榴形吸杯2……”

她数了数，一共十五只。

仲夏之时，秘书郎程云轩曾带她去参加诗会。

席间有人折来连梗荷花，以簪头刺破蒂芯，将酒灌入中空的荷梗，再将荷梗向上弯成弧形，主宾轮流含住荷梗另一端用力吸吮，就会喝到浸染了荷花清香的美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