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章节二
“你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手的,这会使我们被人家抓住把柄。”
莫西莱尔只是冷冷地看了眼坐在她面前的年轻主管,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仰头喝了口水,没有说一句话。
高压电流击打在人身上的滋味儿很不好受,晕眩过去前承受到的剧烈疼痛还没有退散,残余电荷带来的针扎般的感觉也在她的皮肤表面停留好长时间了。
莫西莱尔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待遇,这使她很不舒服——尤其是这一切苦难本就不该由她承受。
她抹了抹发红的眼眶,用右手漫无目的地转动着剔透的玻璃杯。休息室里一下又安静了起来,只剩下玻璃杯转动时和桌面摩擦的声响。
莫西莱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里头还剩下的大半杯净水在旋转的波动中往黑色的金属桌面上投射出细碎微渺的白光来。
她听见对面的年轻男人叹了口气,然后就是他直起上半身时椅子轻微形变的嘎吱声。
“欧罗巴七号上的人在敲击兽中队撤离不久后就都死光了,被你们前去调查的那个位于行星轨道上的神秘机器杀死的,你知道吗?”
“据说在一瞬间,整颗星球表面上的有机生命就都被一束强大的中子洪流分解成了基本的粒子。”他只是幽幽地说着,身体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耳边似乎响起了千万受害者发出的不甘的扭曲哀嚎,“是所有的有机生命啊——”
莫西莱尔仍旧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手中转动玻璃杯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本来已经打出旋儿的水失了动力,一下就洒出了不少,全都渗进了她手上缠着的白色绷带里,冰冰凉凉的。
“上边儿所有的人都死了吗?”
她开口了,但声音又干涩又低哑,和他记忆中的比起来很不好听。
“活下了一些,但很少。”
“至少没有全部死完。”
莫西莱尔低着头,先前散掉的长发就很自然地披垂下来,在灯光下泛出黑金色的光泽。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左侧被烧灼掉了一些,但它仍然漂亮而柔顺,值得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去艳羡。
她的脸就躲在这浓重的阴影后面,他瞧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才会说出这般冷酷恶毒的话的。
“你说什么?”他的眉头一下拧巴得像团老面疙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莫西莱尔从衣服上扯下一根线头,把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主管,“我想,有人活下来总比全部都死掉要好,不是吗?”
她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询问道:“你的眼睛怎么样了,还好吗?”
“你问的是哪只眼睛?”莫西莱尔忽然咧开了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当然是你的右眼,莫西莱尔。”他不明白她在这样的处境里怎么还能生出开玩笑的心思的——倘若换了他,他是一定开不出来的。
“不怎么样,瞧不清楚东西了。”莫西莱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发凉的水,平静的脸上寻不出一丝温和的感情来,好像刚才转瞬即逝的笑容只是他在沉闷空间里产生出的幻想。
可这是不该的,她明明是个很爱笑的姑娘。
“待会得带你去做记忆溯回。”他挠了挠头,却不看莫西莱尔,只是盯着黑溜溜的光滑桌面,就好像这句话是对桌子说的一样。“只是走个程序而已,不用太拘束。”
“好。”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像一只乖巧的猫儿一样。
“走吧。”大约过了十余分钟,莫西莱尔对面的男人关掉了手环,从皮垫靠背椅上站起身来。
莫西莱尔的头还有点晕,但仍是摇摇晃晃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你还好吧?”
“还好。”莫西莱尔冲他摆了摆手。“稍微走慢些就好了。”
“好。”他的脚步一下迟缓地好像在糖浆上爬行的原始乌龟——照这样的速度来看,他们或许需要两顶过夜的野营帐篷和用于路上充饥的干粮了。
“你是不需要这样慢的……”
“哦。”他稍稍加快步伐,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确保莫西莱尔能轻松地跟上自己。
“这里头的水看起来很久没有换过了。”莫西莱尔在经过休息室内一个很古老的饮水机时看见了桶装饮用水上边沾着的一层厚厚的灰。
“噢——噢。”他看了一眼莫西莱尔指着的那台非智能饮水机:“老物什了,留着当个念想,而且这儿向来只有你——呃,我的意思是这儿不常有人来,也就不怎么换水。”
“这边走。”他替莫西莱尔推开了休息室厚重的玻璃门,垂着眼不敢去看莫西莱尔稍显踉跄地走在铺有仿棉粉色厚地毯上的样子。
“我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有非自动的玻璃门。”莫西莱尔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着这扇异色碎纹镶边门,脸蛋上就显出一些惊奇来。
“主要是为了防止‘合金探索者’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溜进来。”他腾出手来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珐琅彩色大花瓶,“若是那玩意儿再被打碎我们就得倒大霉了。”
“你知道的,便宜的感应系统是不在乎站在它面前的是值得开门一叙的可爱温婉的小姐还是不受大家欢迎的脾气暴躁的坏孩子的。”他在莫西莱尔走出休息室后慢慢关上了玻璃门,“这些量产的大花瓶被摔碎了倒是不如何可惜,但里头插着的原始生物花卉贵得能让任何需要支付赔偿的人捂着心脏昏过去。”
“和‘原生生物’搭边的东西向来都很昂贵。”莫西莱尔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你口中的‘合金探索者’又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冲她神秘地眨了眨眼,一直锁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年轻的主管带着莫西莱尔穿过了外围的接待a区,一直走到了军法部一楼的中央走廊上。
玻璃钢合金构造的走廊很宽敞,两侧的墙面上挂有多张新帝国历代大元帅的画像,而硬朗的金属地面上还被铺了一层很薄但很好看的金边大红色毯子上去,使整体肃穆的纯色风格里多了不少柔和的善意。
只是现在这里瞧着很冷清,没什么人,灯光下只有一台漂亮的黑色碟形清洁机器人还在执行着核心子程序,运动中发出点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之外的噪音。
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屏幕倒是亮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关了声音。
“这儿平常还是有挺多人的。”他冲莫西莱尔笑了笑,让她的注意力从几十米外的投影屏上收了回来,“只是这几天不赶巧,大家刚好都休假回去了。”
莫西莱尔也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或许也确实是人少的原因,他们呼叫的电梯几秒之后就从顶层到达了一楼的大厅。
“走吧,莫西莱尔。”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使她的注意力再次从全息投影屏上转移回来。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莫西莱尔还是模糊地在上面看到了些什么。滚动播放的航拍照片里有对政府不作为行为不满而暴动示威的人群,也有一些怪异的城市航拍图。
放大处理的图像下宏伟的建筑物们保存得依旧完好,但却使人发慌地缺少了最重要的元素。
它们只是静静地矗立在恒星的光辉之下,分云的巨影里有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苍凉与死寂。
它们已经死了,内里就再也寻不到任何星点的生命。
电梯合起的门很快就压缩住了莫西莱尔的视野,在光滑的表面上映出她缩在男人身后的整个身躯。
她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发抖的手臂抹掉了左眼盈出的眼泪。莫西莱尔受伤的右眼已经再流不出什么东西了,但似乎还是有很深切的悲哀在里头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