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6章 仇国论
黄氏果然贤德,孔明长年戎马倥偬,黄氏独守闺中,也无怨言,四十岁得子,教子治家更是有方,让孔明--心忙于光复大业,全无后顾之忧。这次黄氏见相公从竹归来,一脸病容,咳个不停,心里就痛如
刀割一般。急忙扶进内室,为他更衣,又请御医进来诊治。
御医奉后主之旨,一向随在丞相身边,一听丞相夫人叫唤,急忙掀帘而进。
孔明却认为不过偶染风寒,无需大惊小怪,也不让御医把脉,只说让他安歇片刻就没事了。
黄氏见相公心烦气燥,也不勉强。顺从相公之意,放下唯帐让他安歇,自己则陪御医在外室坐定,询问相公身体近来有何变化。
御医也不隐瞒,如实告诉,丞相实是辛劳过度,体弱身虚之故,必须多加静养,才能恢复。否则外病趁虚而入,积重难返,就不好医治了。
黄氏听得明白,相公的身体,正如蜀汉的国力一样,已经极度虚弱,再不罢兵休战,养民休士,就会越战越弱。然而相公只知道让国家休生养息,自己却不知道休养,她一定要想办法劝劝相公,保重身体,为了自己,也为了国家。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日,孔明要写一本奏折,忽然找不到那锭心爱的徽州墨。他翻腾了半天,累得浑身是汗还是找不到,他记得那锭墨明明是放在书案上,为什么就找不到了。
黄氏站在一旁,看他翻找,先是不言,后来看他实在找不到了才说:
“找墨的事,本来不应该相公亲自动手,平日里应该有专人掌管这类事情才是。就像农夫专掌耕种,厨子主管烹调,公鸡报晓,狗防盗贼,牛负重物,马跑远路,各司其职,那能事事都由主人亲自动手呢?&34;
孔明找不到墨,心里正急,听了这话心里更烦。不料夫人又道:”治理国家也一样,上级下级各有分工,做丞相的也不能事事都过问。事必亲躬,那不是好办法。“
孔明知夫人是想劝他少操心多休息,给他讲大道理。就淡淡一笑表示感谢,又继续找他的墨。
这时候,夫人将那锭墨送到他的面前,又道:&34;古人说坐在那里讨论治道的,称做王公;制定具体政策,并且将它付之于施行的称做士大夫。所以丙吉不去过问路上横躺着的死人,却关心牛喘;陈平不愿知道金钱谷米的数目。相公今天丢了墨,不应该自己找,而应该问,墨在哪里?&34;
“莫非是夫人故意把墨藏了起来,借题发挥,要教我如何当丞相吗?”孔明笑道。
“相公何等明智,妾身安敢言教,只怕相公为了找墨这等小事,误了写本。”黄氏也抿嘴一笑道。
孔明听了这话,沉思许久,放下笔来,拱手道:
“夫人这话实是正理,我也心里明白,可是因为事事不能放心,这才管得太多,还望夫人再教一二,如何才能少管事情,又能令我放心呢?&34;
黄氏急忙谦让,说她一个妇道,能知道什么治理国家的事。不过她曾听人说过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黄氏虽然劝得婉转,孔明又何曾不知她的意思,是指他做丞相的对人不放心,但是她哪能理解,蜀汉主上昏庸,众臣也都不肯担当大事,他是万般无奈,才累成这个样子。
夫妇俩说得正投机,忽报太史谯周求见,孔明料是此人上了《仇国论》,恐怕言犹未尽,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叫夫人请谯周到他书房见面。
谯周得知丞相因为他的《仇国论》,亲到蜀中视察,现在又采纳了他的建议,罢兵伏战,劝农讲武,据险自守,就想找丞相修好言和。
奇怪的是,当初丞相不听他之言,他感不安,现在丞相听了他之言,他也感不安。
走进丞相书房,他就更不安了。
对于战守大略,他谯周不过是满怀热情,议论议论而已。而丞相不但要议论,还要制定一系列切实可行的具体措施。
丞相的书房,实际上就是治国方略的设计室。墙上是一幅和活牛一般大小的”木牛“设计图。木牛可能还有缺陷,使用不便,丞相正在修改尺寸,改造装置,并把它发展成为“流马”。
地上还有一幅改造弩箭的草图,丞相把弩箭改造成十矢俱发的连弩,未来的杀伤力更大,威力无比。
再看案上,丞相正在修改兵法和军纪,看题目就有《八务》《七戒》、《六恐》、《五惧》等许多种类。
又见丞相一脸倦态,就知丞相为这些东西,不知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丞相辛苦了!”谯周斟酌半天,第一句话不知说什么好。孔明连说不辛苦不辛苦,只怕劳而无功,误国误民。这话是自谦,显然也有所指。谯周听了,就想起自己在《仇国论》中对丞相的评价,不由脸上难堪,心里难受。开口却道:
“天下都似丞相这般努力,光复大业若不成功,实是全无天理。”
既然谯周说到光复大业,孔明就开门见山,出题进行讨论:“依先生之见,光复大业能否成功?&34;
谯周当即被问住了,他是早有成见,但又不能明言,低着头不敢迎视丞相深邃的目光,心里却又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支唔了半天,才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不知天命如何?&34;
“假如天命不在蜀汉,先生以为是坐以待毙呢?还是死里求生,自强不息?”丞相一针见血,请他回答问题的根本,不容回避。
谯周听丞相这样问,就更证实自己猜得没错,丞相已经知道结果如何,现在他是勉为其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假如天命不在蜀汉,那一天,是战来得更快,还是守来得更快?”谯周不敢正面回答,而是这样反问。
“你说呢?”孔明诡谲地一笑,显然他已经听出来“那一天”是什么意思,却不答,也反问。
“我在《仇国论》时面已经作了全面的论述,就目前国力而言,战,只能越战越空,越战越弱;而守,可能还可以延迟那一天的到来。”谯周只好正面回答,&34;错了,先生可曾见过鸟在空中飞翔吗?“丞相忽然提出一个毋需回答的问题。
谯周知道丞相这是在借物喻理,就不回答,睁大眼睛望着丞相,等待他的高论。
”鸟在空中飞翔,假如它不捣动羽翼,停止奋飞,马上就会落地摔死。咱们蜀汉也是如此,已经高举复汉的旗帜,奋斗了多少年。假如放弃北伐,偏安自守,就会像鸟在高空飞翔,突然停止搞动羽翼一样,马上就会被吴、魏二国吞并。“孔明只是这样比喻。
谯周听了这个比喻,觉得似是而非,鸟不停地飞,才不会落地摔死,这话没错,但是鸟不停地飞,也会飞得累死呀!看来丞相是宁可高飞累死,也不愿落地摔死。可怜蜀中父老不知要苦到哪年哪月才是尽头!
谯周正在心里琢磨丞相的这个比喻,不料丞相又问一个与本题无关的话题:
”先生,今年多大年纪?&34;
“虚度年华三十三岁!”谯周一边回答,一边又感觉丞相不会没头没脑问起他的年龄,他为什么忽然关心起他的年龄呢?
只见孔明屈指一数,口中念念有词,自言自语道:
“先生必定高寿,但是三十年后,蜀汉这只大鸟还能不能在他头上飞翔,他会不会就是。 &34;
孔明不敢把话说下去,谯周也听得莫名其妙,他是否高寿,和三十年后蜀汉能不能存在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发现丞相用定定的眼睛望着他,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一样,却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揶揄的神色,分明带有几分惊慌,几分怨恨,而且暗藏杀机。
谯周不由暗暗叫苦,今天来没有摸到丞相的底牌,反而露出了自己的隐衷。此刻丞相一定是把他的《仇国论》看作《亡国论》了。对一个早知结果的人,丞相岂能兼容,今天他恐怕就出不了相府。
不料丞相只是看了一阵,就移开目光,对他挥手道:
”来日如何,今日又能如何?先生请回吧!&34;这话谯周听了,更是如坠五里雾里,分不清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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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建兴十二年春。
一日起来,孔明就感觉不对,只觉得头重脚轻,双眼直冒金星,喉咙痒痒的。他轻轻一咳,竟吐出一口鲜血来,雪白的丝绢立刻染得一片血红。
他怕被夫人发现,引起惊慌,急忙团起绢巾,塞进袖口,自己却从心里阵阵惊恐起来。
他怕天不假寿,力不从心,未曾出师,此身先丧。光复大业,化为泡影,那将遗恨终生,死不瞑目。
这几天黄氏夫人对他特别留心,虽然没有发现相公有什么病变,但见气色不佳,就不敢远离左右。除了饮食起居特别照料外,一般的国事禀报都被挡在门外,只教蒋琬、杨仪代为办理。
一日阆中来报,虎翼将军张苞病故。张苞是张飞之子,一向随在丞相左右。丞相夫人斟酌了半天,还是把这事压了下来,不让丞相知道,免得丞相闻报悲痛,给他本来就很愁苦的心绪雪上加霜。
不想才过几日,有司又来禀报,龙翼将军关兴在成都病故。关兴是关羽的儿子,也是丞相手下得力干将。黄氏夫人想了半天,觉得已经连折二将,不能再瞒丞相了。
丞相闻报,果然惊呆了半天,说不话来。黄氏心里明白,关兴、张苞是蜀汉第二代的年轻将领,他们病故,丞相如折左膀右臂,对光复大业,也是个重大的损失,丞相心里十分沉痛。更何况他自己也日见衰老,而且多病,这就会使他更感来日无多,北伐时不可待。
黄氏夫人禀报了关、张二将的噩耗,设身处地替相公想了一阵,就想开口说几句宽慰之言。
孔明惊呆了一阵,就恢复常态,只是轻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