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章 燕昭王奇谋
郭隗说完“绝缨”典故,开始献计:
“大王可以楚庄王为楷模,从大处着眼,让苏子觉得大王根本就不把那事放在心上,继续劝餐授馆、赠金赐玉,供以太牢美酒,赐给美女仆役,尽量满足他的需求。这样大王赏赐得越多,苏子欠大王的就越多。将来,大王要差遣起他来,就有如驱赶羊羔那样容易。”“可是人们都说,纵横之流朝秦暮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是指陈轸、公孙衍之流。鬼谷仙师的徒弟却不这样。”郭隗纠正道:“比如张仪,当年他投奔秦惠文王,死心塌地为秦国谋了多少好处他被秦武王赶出国门了,还念念不忘秦国的知遇之恩。苏秦与张仪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只要大王卑词厚币,礼遇于他,他必为大王赴汤蹈火。大王有的是珠宝财物,而苏秦乃洛阳布衣,穷得只剩
一条性命。大王给的宝物越多,苏秦越要用生命报大王的洪恩。”
“此计果然大妙。”燕昭王忍不住叫了起来:“就按相国说的办,寡人立即宣他进宫受赏。”
“大王不可操之过急。应把拜将之事提前,让苏子来操办。等此事办完,大王可将苏子与乐毅一块封赏,尽量做得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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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时分,毕成返回苏府,见苏秦还没睡下,就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一说与苏秦听。
“大王严密封锁消息,宫内几乎没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下花了两锭黄金,才从内侍总管那儿得知,太后找过大王理论之后,大王就下旨放了季义、萏儿等人,怏快不乐地退回寝宫歇息去了。”
“如此说来,事情有了转机”
“当然,在下暗忖,大王是想稳住阵脚,不让丑事外扬。”“可是燕人猥琐而局促,卞急而狷介。”苏秦不无忧虑地说:“他们善于忍辱负重又好气任侠,有恩必报,有仇当雪,恩怨分明,慷慨悲歌。因此,还得防他们以退为进。”
“大人放心,在下已安好内线,有何动静会及时得到密报的。”毕成满有把握地说。
两人正说着,内侍来传燕昭王旨意,要苏秦即刻前往碣石宫共商国事。
苏秦接旨,送内侍出府,然后回头,提心吊胆地问毕成:“你看,这去得还是去不得”
“去得,完全去得。”毕成神色庄重地说:“刚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就来传旨去碣石宫议事,说明大王已与相国磋商。相国劝他保持沉默,集中全力把兴燕大事办好,别的就不要管了。”“这仅是你的分析。”苏秦仍不放心:“倘若大王设下一个圈套,去了岂非自投罗网?”
“不会。”毕成十分笃定地说:“大王若要擒拿大人,派几个侍卫,找一个借口,围住府第就行了,用不着借碣石宫布置天罗地网。”
见苏秦还在犹豫,毕成安慰道:
“在下敢断言,大王不会在大人面前提起任何令人难堪的事,大人只管放心前往便了。”
“好,那我就去一趟,”苏秦终于下了决心:“但你务必在宫外等候消息,万一我被扣软禁,你就设法见到太后,请她出面救我。”
正与郭隗、邹衍说话的燕昭王姬平,见苏秦跨入大门,与往常
一样,急忙起身,降阶迎接。
苏秦欲行大礼,昭王连道:“免了免了。”便执住苏秦的手,来到左首座位上就座。
“苏爱卿。”昭王归座,满脸笑容地对苏秦说:“适才寡人正与相国、国师商议拜将事宜,爱卿有何建议,尽可发表。”
苏秦见昭王一脸平静,丝毫没有伪装的样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坦诚地说:
“若要求隆重、热烈,莫不如设坛拜将了。”
“爱卿所议,甚合朕意。”昭王高兴地说:“设坛拜将之事,就全权拜托爱卿筹备,寡人自今日起斋戒沐浴,三天后到坛拜将。”
苏秦领旨,心情舒畅地退出碣石宫。侯在宫外的毕成迎了上去,主仆二人终于放了心,前往华阳台设坛布置去了。
三天后,苏秦率领文武百宫,备妥车马、旌旗、执手,往使馆迎请乐毅。早在华阳台上恭候的燕昭王姬平,急忙降阶,执过乐毅之手,一同登上台顶。两人来到香案前,接过苏秦递来的香柱,同时祷告天地神祗、宗庙社稷。
台下十万燕兵与文武百官,都将目光聚焦在华阳台上。苏秦捧出印信符节,燕昭王一一接过,郑重授与乐毅。跪在昭王面前的乐大将军,双手接了印信,再三拜谢,表示定当殚精竭虑,为燕国效尽犬马之劳。昭王大喜,台下山呼谷应,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地传遍四面八方。
拜将完毕,昭王传旨赐宴,列乐毅于郭隗、剧辛、邹衍、苏秦诸贤之上。这使乐毅更加感到昭王的知遇,更坚定决心为燕国厉兵秣马,以报洪恩。
拜相一举,使昭王礼遇贤能的美名到处传扬。接着,昭王便以“忠勤为国”名义,赐苏秦一座新宅。苏秦不肯收受,昭王说,相国有了碣石官,乐毅有了将军府,大学士不能屈居陋宅,所以特意将建于
五花台上的一座华屋赐于苏秦,并改名为“苏馆”,要苏秦即刻搬进新居。
过了两天,燕昭王亲自登门,送上珍珠三斛,白璧百双,黄金万镒;玉凤、玉鸽、玉鹰、玉鹤、玉鹦鹉、玉雏燕等古玩玉器千余件。苏秦面有疑色,昭王急忙解释,说新馆华构,没有珍宝古玩摆设,就显得过于空旷,所以特意挑了几件送来,望苏卿能够喜欢。
苏秦千恩万谢,收了礼物。昭王指着其中的一只玉雏燕说:“姬姓一族,乃黄帝轩辕之后。传说玄鸟翔水,遗卵于流,简狄拾之,吞而受孕,遂生契而受封于商。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如召公于燕,从此,姬姓一族,就在燕山之野繁衍起来,直到今日,仍供奉玄鸟。玄鸟即是燕子,所以玉器雕琢,尽以鸟形,而玉雏燕,乃玉鸟中的珍品,尤为珍贵。”
苏秦听了,忙把玉雏燕供于大堂之中,朝夕上香,顶礼膜拜。当天下午,燕昭王又派宫中主管,送来高车百辆,骏马千匹,侍卫十伙,随从若干,专供苏秦差遣,显示国士之显赫、尊严。苏秦见赏赐如此丰厚,心中忐忑不安,便匆匆进官拜谢昭王
“秦有何德,能受如此厚爱倘若来日无报,岂非受之有愧还请大王收回车马…”
燕昭王打断苏秦的表白,笑道:
“先生不以燕国为边僻之地,从繁华洛阳来到敝国,又力荐乐毅,使寡人得一将才重建三军,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区区高车驷马,何足挂齿?”
苏秦无奈,只好再三谢过。正欲退出,昭王又留苏秦,传旨内侍捧出太牢美酒(战国时盛牲的食器叫牢。大的叫太牢。太牢盛三牲,因而也把牛、羊、家叫太牢)并同苏秦共饮共食,一醉方休。
回到苏馆,已是掌灯时分。忽闻内室有女子笑声,苏秦一惊,酒也醒了。转入一看,只见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正守候在软榻之前。见苏秦进来,忙轻移莲步,一齐拜道:“小女旋娟、提嫫,拜见国士先生。”
苏秦上前伸手扶起,定晴一看,二女绰约窈窕、美若天仙。当下勾起他与太后偷情的那些迷人的情境,这一刻,他壑然开朗了:大王送两个美女给他,用意已很明白,要他斩断与太后往来。如此看来,大王对他封赏,是出自想尽弃前嫌的一种真心诚意,这就令人大大放心了。为此,他精神为之一振,左拥旋娟,右倚提嫫,三人一起滚入软榻……
苏秦躺在二女中间,漫无边际地遐想,想着想着,恍惚中身子腾空而起,宛如一片枯叶,毫无目的地随风飘荡。忽见前面有一道长,腾云驾雾,疾走狂奔,苏秦急急追赶,可是怎么追也追不上。正焦躁间,那道长猛地收住阵脚,回首大喝一声:
“孽徒,你还记得我么”
苏秦吓了一跳,抬眼认真一看,不禁失声叫道:“师傅!”便滚身下拜,猛磕响头。
“你这孽徒。”鬼谷仙师怒道:“自下山以来,你不好好为燕王谋划,却终日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如此无用之徒,还来追逐为师作甚?”
“师父,并非弟子不想出力,实因时机未到,不能为燕主出谋划策呀。”
“时机未到,你就可以与国母私通,闹得满城风雨吗”“那不是私通,而是,而是刻骨铭心的感情,是一种真爱,甚至比真爱还要深刻的东西……”
“胡说!”鬼谷仙师气得七孔生烟:“为师四个徒弟,唯你最不争气。庞孙相斗,成就了孙膑一世英名;张仪忠心为秦国奔走,终成一代纵横大家,只有你苏秦,终日躺在温柔乡里,成了远近闻名的酒囊饭袋,真是丢人现眼。”
苏秦语塞,脸现羞愧之色。他嗫嚅半晌,才低声问道:“弟子请问师父,有何训辞教我”
鬼谷仙师见苏秦有悔过之意,便伸手扶起苏秦。师徒纵起云头,飘飘忽忽,来到一个高处。苏秦环顾四周,觉得像是来到当年习学游术的鬼谷山仙人洞,又像是在与师兄弟论道的握日台摘星岩。正恍惚间,鬼谷仙师指点万里江山,开始纵说天下:
“当今天下唯秦、齐最为强盛。秦连横赵、宋,齐合纵魏、楚,形成东西两极,局势趋于平衡,贤徒若能助燕攻齐,削弱齐国力量,列国之间的平衡立即就被打破。到那时秦国有望成为最强大的国家,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理想就会实现。”
“秦乃虎狼之国,它攻城掠地,残害无辜,世人无不指责它为残暴、野蛮。徒弟岂可助纣为虐,做出有悖天下苍生的事来”
“诸侯之间你争我夺,弱肉强食就不残酷吗?”鬼谷仙师反问:“为了能做鸡首不做牛尾,诸侯们谁不想兼并六国,称王称霸?”
苏秦欲张嘴争辩,鬼谷仙师接着又说:
“再者,自春秋以来,天下纷争已逾五百余载,如果继续无休止地争夺下去,百姓还要受多少苦难?所以,为师主张以战止战,统一天下。”
“弟子不敢苟同。”苏秦终于说出了心中的不愿:“纵然要助一强国灭掉其它六国,弟子也不能帮助秦国。”
“这是偏见,是受了天下卑秦的影响。”鬼谷仙师毫不客气地说:“你头一次游说秦国不成,就怀恨在心,总想伺机报复…”“不,不。师傅,弟子没有鄙视秦人,也没有心怀不满……”“不要再说了。为师还知知道你,你恋窝恋栈,不愿离开燕国。”鬼谷仙师打断苏秦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殊不知受之愈丰,亏欠愈多,一旦受益满贯,必有灾难降临,快走吧,你这不清醒的痴人!”鬼谷仙师沉下脸来,屈起右腿,用力一蹬,苏秦站立的那块摘星岩顿时腾空而起,快速地飞离鬼谷仙山,流星一般,向着万里云海疾驰而去。苏秦骇怕至极,大叫“师傅救命”。声音未落,摘星岩撞到燕山峭壁上,轰然巨响,山尖折断半截,碎石裹着苏秦向那万丈深渊落去
苏秦手舞足踹,大减大叫。睡在两边的提嫫、旋娟早被吵醒,她们扶起苏秦,又是揉胸捶背,又是拿手巾擦拭冷汗,生怕伺候不周,遭致昭王训斥。
苏秦惶然四顾,见天已大亮,寝宫内一片春意盎然,便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呼吸也比方才顺畅了许多。但脑子里还残留着梦的碎片,这又使他的惊恐无法消减。他总觉得这梦是个不祥之兆,它不迟不早,就在事发之后又受了种种赏赐之时发生,是否暗示着什么。他想起燕昭王的这些安排,包括送来两个美若天仙的侍女,他觉得这重重赏赐背后,似乎包含着某种意图……
如此一想,他又戒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