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番大考校 王子嬴政名动朝野(3/4)

首发：~三、两番大考校 王子嬴政名动朝野

“敢问公子，何谓义兵？天下曾有兵而义者乎？”

“圣王之兵，载道载义。宣而战，战而阵，不掳掠，不杀降，是为义兵。春秋义兵，宋襄公可当。战国义兵，唯乐毅攻齐大军可当。”

“敢问公子，乐毅攻齐，可曾宣而后战？”

“……不曾。”

“可曾战而列阵？”

“不曾。”

“乐毅大军掠齐财货六万余车，天下皆知，可算不掳掠？”

“……”

“进入临淄前，乐毅两战败齐大军四十万。二十万战俘全数押回燕国做苦役刑徒，路途饥寒死得大半，其余未过三年，悉数冻馁死于辽东，可与杀降有异？”

“虽如此，终非杀降……”成蛟低声嘟囔着。

“纵然如此，可算义兵？”

“……”成蛟终于满面涨红不说话了。

最后一问时，校军场万千人众静得幽幽峡谷一般。

老秦人已经知道了这位公子是生于秦长于秦的正宗王子，心里比对那个虽然已经复归嬴姓毕竟曾自称赵姓的王子政亲近了几分，对成蛟前面两答更是十分赞许一片喊好。及至成蛟最后一答开始，满场老秦人鸦雀无声脸色铁青了。若依此等义兵之说，秦国大军岂非强盗吗？武安君白起岂非不义屠夫吗？依此蔓延，奖励耕战、斩首晋爵等秦法，还有个甚意思来？远处不说，战国两百年，秦人变法强国之前，秦国财富被山东掳掠了多少？秦人降卒被六国活活杀了多少？老秦人谁家无兵，是人皆知秦人宁可死战而不降，与其说是悍勇，毋宁说是被山东六国杀降杀怕了。杀便杀，老秦人只怨自己，也不说甚，可只许你杀我不许我杀你是个甚理？一个义兵便搪塞了？鸟！万千百年谁个有义兵？周武王灭商杀得血流成河，还将殷商朝歌烧了个叮当光，义兵何在？当年秦国穷弱，六国抢占了秦国整个河西，将大军压到了骊山，将关中抢掠一空，其时义兵何在？要在天下立足，不图强国血战，却念叨甚个义兵，直娘贼出息也！

“秦人只知有战，知道甚个义兵啊！”一个老人高喊了一声。

“只知有战！不知义兵！”全场震天动地一片吼声。

北面高台上一阵骚动，片刻间蔡泽站起高声喊道：“秦王口书：考校之论不涉国事，未尽处容当后议，国人少安毋躁，考校续进！”

“老臣奉命！”蒙骜慨然一躬，转身一挥手，“成蛟退场，待后校武。”

蒙面司马高声接道：“王子嬴政应对。”

“嬴政在。”一直伫立不动的戎装王子跨前三步，从容到了中间圈内。

“第一问：战国以来，何战败于不当败，胜于不当胜？”

此问奇诡！清亮声音一落，满场人众惊愕议论，如此问一个少年王子，这个司马也忒是狠了一些。北面的君臣座区也是一片寂然，相互顾盼间直是摇头。

“问得好！”少年王子嬴政由衷赞叹，一拱手高声答道，“嬴政有对：长平大战后，大将王龁、王陵相继率军二十万猛攻邯郸，欲灭赵国，遭六国联军夹击，败于不当败；其时，信陵君窃符救赵，联兵六国大胜秦军，胜于不当胜！”

“敢问其故？”清亮声音紧追一句。

“长平大战后，秦国耗损甚大，实不具备一举灭赵实力。既已上党班师，不当复攻赵国。先祖昭王，不听武安君白起之断，执意起兵，连遭两败。此败，非秦军战力不敌也，在庙算之失也，故云，败于不当败。信陵君以一己威望，奇诡之谋，强夺兵权，力挽狂澜，胜秦军于措手不及。此战之胜，既非六国政明民聚，亦非联军战力强大，实为奇谋以救衰朽，终不过使山东六国苟延残喘也。故云，不当胜而胜。”

“好——”秦人大是兴奋，全场一声齐吼。待场中声浪平息，蒙面司马狠狠咳嗽一声道：“第二问：春秋之世，一公惯行蠢猪战法。所谓蠢猪，大要如何？”此问实在离奇，话音落点，全场哄然一阵笑声又迅即平息，都全神贯注要听王子如何回答。

“有得此问，足见司马见识过人也！”少年嬴政罕见地笑了，竟对这位蒙面考官赞赏了一句，“司马所指，当是宋襄公无疑。此公伪仁假义，欺世盗名，其‘三不’战法令人捧腹，确如蠢猪一般。堪称‘三不’经典者，宋齐泓水之战也。”

“何谓三不？”

“三不者：敌军无备不战，敌军半渡不战，阵式未列不战。”

全场哄然大笑，连北面高台上的大臣们也是一片笑声。秦人尚武之风极盛，是人都能对打仗唠叨一番。然春秋隔世，朝野之间实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宋襄公的如此三不战法了，一听之下笑不可遏。“天爷爷！老夫一辈子打仗，只听过攻其不备，谁听过敌无备不战？”“呀呀呀！宋襄公猪得可人！咋不遇到我这群冷娃也！”一时嚷嚷不休满场哄笑不绝于耳。蒙骜身旁的中军司马连摆令旗，场中才渐渐平息下来。

“第三问：当今六国之将，何人堪称秦军日后劲敌？”

“赵国李牧！”少年嬴政断然回答。

“李牧一战胜匈奴，从未入中原战场，以其为劲敌有何凭据？”

少年嬴政看一眼北面高台的君臣座席，显然有意提高了声音：“赵国边将李牧，乃当今赵军最具后劲的年轻名将。嬴政少随外祖，游历云中，曾入李牧军中盘桓旬日。与天下名将相比，此人勇略不输赵奢，谋略过于乐毅，沉雄堪比田单。尤为可贵者，李牧善于战法创新，从不拘泥陈规陋习，胜不骄，败不馁，善待将士，大有武安君白起之风！秦军若不认真研习李牧战法，再败秦军者必李牧也！”

“谋略过于乐毅？公子不觉有失偏颇？”蒙面司马显然惊讶。

少年嬴政郑重摇头：“乐毅毕生一战，犹虎头蛇尾，李牧过之多也。”

全场惊讶不已，俄而议论哄嗡之声大起，一班大将更是轻蔑地大笑起来。蒙骜大皱眉头，然虑及主考之身执掌进程，猛然一劈令旗高声道：“一己之论，容当后议！公子退场，准备武校——”话音落点，全场兴奋点立即转移，一声喊好，三五成群聚相猜度今日结局。六国大商使节的坐席区更见热闹，纷纷掷下大宗赌金——押定校武局成蛟胜出！

大约顿饭辰光，校武各方事宜部署妥当。

蒙骜一挥令旗宣示宗旨：“强兵能战者，非赵括之流徒然纸上谈兵也。秦以锐士立国，尚耕战，轻孱弱，虽王族皆然。今日校武为武考根本，校武不过者，前考不足论也。”正在此时，蔡泽晃着鸭步匆匆前来，在蒙骜耳边一阵低语。蒙骜脸色不悦，点了点头继续高声宣示，“武校之本，一在知兵，二在能战。考校武技，明心志，强孱弱。为保考校公允，本主考派一秦军未冠少卒出阵，以为标杆，去少卒远者为败。考校两阵，一阵骑射，一阵搏击。”

“彩——”武风弥漫的老秦人狂热了。

“第一阵，骑射考校，各方入场——”中军司马令旗挥动，鼓声大起。两骑士身背长弓从南面入口处飞马而入，白马骑士为王子嬴政，红马骑士为王子成蛟。老秦人一看便知，嬴政白马乃阴山良驹，成蛟红马却是东胡骏马，各有所长不分伯仲。两骑方在司令台前勒定，一骑黑马倏然飞到，马上骑士长弓箭壶全黑甲胄黑布蒙面，只两只眼睛熠熠生光，身材虽不高大，剽悍沉稳之势全然不似蒙骜方才所说的“未冠少卒”气象。场中不禁一阵哄嗡，觉得今日煞是怪异，两个考手都是蒙面出场，神秘兮兮不知有何蹊跷。

“外场开启——骑士上线——”

号令一起，黑、红、白三骑走马来到一道白灰线前一字排开。校军场南边的高大木栅隆隆拉开，马前宽阔的黄土大道遥遥直通外场。外场者，马道出校军场之后的一片百余亩圈墙草地也。骑士须在这片草地跑得三大圈，射出十箭，而后入场；全程十里，中靶多且第一个回程校军场者为胜。

“起！”令旗呼啸劈下，战鼓隆隆大作，三骑风驰电掣般飞了出去。

骏马展蹄，呼啸呐喊如雷鸣般骤然响起。校军场之内，三骑骏马几乎并驾齐驱。飞出外场，遥遥可见黑色闪电已经领先两马之遥，其后是一团火焰飞动，最后才是一片白云。黑骑领先并不为怪，要紧的是王子成蛟的东胡飞骑。此马高大雄骏，鬃毛长可及腰，大跑之时鬃毛飘飘如天马御风，雄武之美当真举世无双。“纸上谈兵！王子政毕竟不行也！”“胡马飞龙！成蛟得胜！”场中人海叹息加着惊诧嚷嚷成了一片。声浪沸腾之际，红马成蛟率先开弓，一连三箭射出，人海又是一阵呐喊呼啸。

“红骑成蛟，三箭三中！”遥遥呼喊从外场迭次传入校军场。

“黑骑少卒，三箭三中！”

“快看！白马上前了！”场中一片惊呼。

人众屏息注目。身材并不显如何高大雄骏的阴山白马骤然如飓风般掠过红马，其灵动神速直如草原飞鹰，蛰伏马背的少年骑手突然拈弓开箭连连疾射。场中一班以目力骄人而此刻自愿做“斥候”者大叫起来：“至少五箭四中！绝非三箭两中！”

“白骑嬴政，五箭五中——”外场司马正式报靶声随风传来。

“哗——”犹如疾风掠过林海，整个校军场都骚动了起来。马上疾射能连发五箭已经非常惊人，能五发而五中，虽匈奴骑射也极为罕见，王子嬴政神也。

“黑骑四箭三中！”

“红骑三箭两中！”

声浪复起之时，人海斥候们突然一片惊呼——外场情势突然生变！白马长嘶一声，飞跃一道土梁时人立而起，少年骑士树叶般飞出了马背，飘落在草地——全场顿时屏息寂然。场中人海与王台君臣不及反应之间，那片树叶又神奇地飘回了马背，白马又飞掠草地追了上去。远远地，人们都看见红黑两骑已经射完箭靶折向回程，而那片白云却还在第三圈飘悠。终于，白马骑士挺起了身子，搭起了弓箭……

“黑骑三箭两中！”

“红骑四箭三中！”

“白骑，五箭两中——”

随着外场司马悠长的报靶声，白马又飓风般逼近了回程的黑红两骑。恰在进入校军场马道的刹那之间，阴山白马一片柔云般从黑红两骑中间飞插上来，堪堪又是三马并驾齐驱，全场声浪又一次震天动地激荡起来。及至三马在司令台前勒定，骑士下马，人海骤然沉寂了——王子嬴政一身甲胄遍染鲜血，连背后长弓也是血迹斑斑，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