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07章 配子月念六日(雨夜破囚龙二)
第107章 配子月念六日(雨夜破囚龙二)
草庐与后院厨房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夹道,平日里那位厨子就是走这条路出门。
裴煊走到夹道中间,突然弯下了腰,从墙角的夹缝里掏出了沾染了一丝猩红的苔藓。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将夹道里本就残留不多的痕迹全部冲刷了干净。
裴煊将手指腹的苔藓放在鼻尖处嗅了嗅,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头。
他的推断没有错,这里便是厨子被杀的地方。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吴嗣从夹道另一端走了过来。
“我已经暗中通过麟台的谍子,给各坊卫生僚发去了消息,让他们密切关注李稷的动向,尽可能帮助对方脱险。”
雨珠滴落在裴煊的衣袍上,他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向夹道拐角的地方:“凶手就是在这里杀了司所的厨子。”
裴煊回头看向吴嗣:“我一直怀疑,凶手为何要杀一个厨子?直到我从伙房了解到,这名厨子每日都会在辰时走这条夹道出去,购买伙食所用的各类菜蔬,而我们在枯井内发现厨子尸体时,他身上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也是被我们忽视的东西!”
“是……”吴嗣皱起眉头来。
“伙食清单!”裴煊眯起眼睛,“这个厨子每日都会按照清单购买伙食的菜蔬,但今日身上偏偏少了这样一份清单,凶手要这个清单做什么?”
吴嗣低下头:“对方想在清单上做手脚?”
“不止。”裴煊加快脚步,“梁王突然让郭凯调走了麟台内大半狩虎监人马,这事本就蹊跷,再加上凶手杀死厨子拿走了麟台伙食清单,二者绝对不是巧合!”
裴煊刹那止步,想通对方的目地,不由得心惊:“对方想要劫狱!他们定是知晓了珩雁就关押在草庐,拿走伙食清单是为了在司所食物上动手脚!”
裴煊回过头去,看向吴嗣,追问:“麟台内伙房是什么时辰供饭?”
吴嗣看了看头顶还在下雨的天穹,说道:“一般都是下午申时三刻,但今日下起了雨,应该会早一刻,申时二刻便会开饭!”
裴煊暗道不好:“赶紧去通知伙房,立刻停止供饭,对方怕是已经在清单里动了手脚,那饭菜绝对有问题,我们必须……”
裴煊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像是突然被人砸了一下,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他连忙搀扶住夹道的墙壁:“不好,是迷香,怎么会……”
说着他回头,震惊的望着身后,吴嗣负着手站在夹道里,脸上满是惋惜的神色看着他。
“司令,你不应该这么聪明的。”
“南夫,我没想到,我们五个人之中,内奸居然是你……”
吴嗣苦笑着摇头:“裴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就莫要诓我了,今日在草庐墙下,你站在扶梯上告诉我说,内奸就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时,不就已经怀疑我了嘛?”
裴煊头晕得厉害,站都站不稳,跌倒在了夹道里。
“南夫,你我并肩共事多年,为何你要背叛我?”
吴嗣冷笑:“的确,整个司所内,你主外,我主内,因为你我联手,巡疗司才能在短短数年内,牢牢掌控天下各州的风吹草动。”
说着吴嗣蹲了下来,看着裴煊:“可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你祖父曾经做过宰相,哪怕得罪圣人被人诬陷身死,但谁让不知你出自河东裴氏,宰相之家,是大族,堪比五姓七望的名门,而我呢?”
“我只是卑贱的吏生子,人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吏生子只能是吏生子,不管多努力,也只能当一名小吏。”
裴煊看着他冷笑:“吴南夫,我以为你从来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功名利禄,你就因为这样,就背叛了麟台?”
吴嗣眼里露出厌恶:“我对这样的朝廷,这样的长安已经厌恶透了,凭什么那些分明不如我的家伙,只是靠着父辈官位余荫,便能轻松混个七品官身,而我这样的人,却只能在这样一个司所里任劳任怨?”
裴煊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他冷锐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吴嗣,像是要把对方看穿:“所以,那日周五火烧中枢案牍库,是你跟他里应外合?”
吴嗣笑了,裴煊说得不错,那日裴煊被郭凯邀请去庆功,唯独将他留下来,要他在一个时辰内找出隐藏在麟台内的奸细,他便决定一把火烧了案牍库。
于是他便假意搜寻内奸,实则将看守案牍库的几名主事跟典史都叫到了案牍库内,在几人饭菜里下了药,又故意追查梁王安插在麟台内的奸细,支走看守案牍库的狩虎卫,让周五趁机杀了昏死几人。
等他抓住在恭车道内传递消息的梁王府奸细,又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折返回案牍库,将看守案牍库的狩虎卫留下看守梁王府奸细。
这样就创造出了他一个人去案牍库的假象。
让周五在案牍库内将自己重伤,以此洗刷自己的嫌弃,同时让周五放火,烧了案牍库。
裴煊一听,也为他的处心积虑赞叹不已:“但你怎么知李稷会及时赶回来救你?”
吴嗣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李稷会赶回来,本意是我自己逃出,但恰好李稷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便将计就计让李稷将我救出去。”
“可今日,你杀厨子,拿走伙房清单,可是为了配合济善道贼人,营救珩雁?”裴煊追问。
吴嗣叹了口气:“珩雁太重要了,她知道济善道全部的阴谋,若是换做别人,舍弃这颗棋子便是,但是她不行,如果我再不出手的话,她定是扛不住你的审问的。”
裴煊猛地想到,那日吴嗣单独曾与珩雁在草庐内独处过,他看向吴嗣波澜不惊的脸孔:“是你故意让珩雁说出安通药肆李七安的身份,引诱李稷去追查兽绝的!”
吴嗣平静的脸上,逐渐露出笑容:“不错,李七安本就是金三娘的情人,金三娘野心太大了,道中早就想除去她,只是碍于她在长安城的势力,并且与的梁王关系,才迟迟没有下手,不过此次正好借你们的手,除去李七安,引诱李稷去查兽绝,借用药王帮的刀,杀死这个碍事的家伙!”
“南夫,回头是岸,若是你此时收手,我念在你我多年共事的情分上,会对你网开一面。”裴煊此时早已威势全无,脸上只有痛心的神色。
吴嗣旋即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不适合做一名合格的谍子。”说着他抬头看向了天空中落下的雨,“可是若不阻止你,这次营救珩雁的计划,怕是会功亏一篑。”
裴煊死死盯着吴嗣,盯得后者发毛。吴嗣终究是不忍杀死裴煊,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在裴煊愤怒的神色中,捂住了他的嘴,不过片刻,裴煊便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吴嗣将裴煊背在自己背上,这数年他在司所里劳累,年纪轻轻便已经头发花白,现在腿脚居然也不灵便了,背着裴煊有些吃力,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草庐后夹道里。
天空中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巡疗司懿德寺内的廊庑下点起了风灯,灯火很是耀眼。
过了申时二刻,伙房的厨子敲响了开饭的铜锣,留守麟台的狩虎卫换防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拿起自己的吃饭的家伙,去伙房开饭。
吴嗣站在懿德寺大殿前,看着廊庑下边吃边说笑的弟兄们,对于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景色。
他的目光眺望向了长安城,雨笼万户,天地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长安城笼罩,阴沉地天空,让万千门户提前点燃了蜡烛,远方两市内依旧是宣声震天,即便是下雨,也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吴嗣打起了一柄油纸伞,独自走出了懿德寺,没人注意他的离开。他来到了懿德寺对面贩卖芝麻饼的小摊前。
摊主是个栗特人,正在一张张烙好的芝麻饼上撒上芝麻小粒。
吴嗣将伞放到一旁,点了一张不要芝麻的芝麻饼,老汉立马从锅中捞出一张未撒过芝麻的给他。
吴嗣看着光秃秃的饼,从怀中掏出铜钱交到了老汉手上,老汉不动声色的接过,抽回手时,掌心里多了一粒樟脑丸。
吴嗣像是其他客人一样,安静的吃饼,未了笑了笑:“今日以后,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饼了。”
就在这时,延寿坊附近的一处逆旅上,烙饼的栗特老汉将樟脑恭敬的交给了二楼一位喝酒的胡商。
胡商接过樟脑丸,一把捏碎了樟脑,从里面取出一条麻纸展开,上面写着五个大字“雨夜破囚龙”。
胡商看到麻纸内容后,将麻纸直接塞进嘴里吞下,饮干了茶碗里的半碗凉了的茶,匆匆走下逆旅,冲着斜对面几个正在叫卖花灯的商贩点了点头。
这样的场景,在延寿坊各处上演。
不过片刻功夫,在延寿坊懿德寺四周,各种巷道里,汇集了不少人。从天空俯瞰而下,只瞧雨丝似刀,三十人隐隐将懿德寺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