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9章 五十再见
寒风刺骨的冬日清晨，程宇在出租屋那张破旧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最终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与微信提示音粗暴地从睡梦中扯出。他睡眼惺忪地伸手摸索到手机，屏幕上那一连串来自老家的未接来电和微信好友申请，瞬间让他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如汹涌潮水般将他的心紧紧裹挟。
犹豫片刻后，程宇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乡音、急切得近乎嘶吼的声音：“程宇啊，可算联系上你了！你那套县城的房子，都卖出去整整5年了，到现在还过不了户。我在法院查了，你还有笔欠债没还清，得赶紧处理，不然这房子根本过不了户。你得写个证明，去跟法院沟通，把这事解决了！”
“啥？”程宇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像遭电击般瞬间僵住。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飞速倒回至三十多年前，那段他拼尽全力都想忘却的灰暗岁月。那时，为偿还堆积如山的债务，他咬碎钢牙，忍痛卖掉了县城里那套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房子。记得当时，在房产中介的协调下，他与买家匆匆办完所有手续。接过房款的那一刻，他长舒一口气，满心以为所有的麻烦都已随着这笔交易烟消云散，生活终于要迎来转机。可命运却像个无情的捉弄者，在多年后的今天，又将一颗“重磅炸弹”扔到他面前。
挂了电话，程宇烦躁地用双手使劲抓着头发，原本就凌乱的头发此刻变得如同鸡窝一般。他在狭小的出租屋内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年前就把所有资料都交上去了，房管局、民政局，我一趟趟地跑，腿都快跑断了，怎么还会出问题？”
从那以后，购房者隔三岔五便打来电话催促。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程宇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他心里明白，这事儿要是不解决，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别想安宁。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之后，程宇咬咬牙，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剩下的债务还清。
这笔债务源于多年前的生意失败。那时，资金链突然断裂，程宇根本无力偿还那笔小贷。对方一纸诉状将他告上法庭，深陷绝望与无助的他，根本无心去开庭应诉。最终，法院缺席审判，他名下的房产被无情冻结。后来，经过多方努力，他与对方达成协商，原本说好3万块就能还清这笔债务。然而，现实总是充满无奈与变数，由于生活的重重压力和接连不断的意外，还款的事儿一拖再拖，利息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程宇四处打听，找到了催债公司。可当他表明来意后，催债公司的人却像一群贪婪的饿狼，露出狰狞獠牙。他们不仅要求程宇全额偿还本金，还狮子大开口，索要20的高额利息。这突如其来的苛刻要求，让程宇气得浑身颤抖，却又毫无办法。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既无人脉，也无背景，为尽快解决麻烦，让生活回归正轨，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为凑齐这笔钱，程宇开启了没日没夜的忙碌生活。白天，他在工地上扛着沉重的建筑材料，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汗水湿透他的衣衫，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夜晚，他又开着网约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心中却满是疲惫与迷茫。就这样，经过数月的省吃俭用与辛苦打拼，程宇终于凑齐了那笔让他心力交瘁的钱。
当他把钱交到催债公司手里时，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笔钱不仅凝聚着自己的辛勤汗水，更是对过去错误的一种救赎。然而，事情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结束。
没过多久，购房者又打来电话。电话那头，购房者语气中带着焦急与不满：“程宇啊，你钱是还了，可还有些手续没办好。房管局说，需要你写个证明，证明这房子的债务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你赶紧弄好给我送过来，我这边还着急着呢！”
程宇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却强压着说道：“行，我尽快弄好给你。”挂了电话，他无奈地长叹，深知这事儿还没完。
为写这个证明，程宇一趟趟跑房管局和法院。每次都要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工作人员审核、盖章。有时因一点小问题，还得折返重新准备材料。如此折腾数日后，他终于将证明交给购房者。
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可命运似乎还不肯放过程宇。几天后，购房者又打来电话，这次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程宇，跟你说个事儿。我去房管局咨询过户的事儿时，人家说你这房子是首套房，按政策有2000块补贴！不过这补贴得咱俩平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咱一起去办理相关手续。”
程宇听后，心里犯起嘀咕。他看了看自己的日程安排，工作上正处于关键时期，项目任务堆积如山，根本抽不出时间回老家。而且回一趟老家，来回车费差不多就得600块，再加上请假一天的工资，这一来一回，损失可不小。于是，他委婉拒绝：“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工作实在走不开，最近项目到了关键节点，一步都离不开人。你看能不能你自己去办，到时候补贴的钱，我少拿点都行。”
购房者一听，连忙说道：“这可不行啊，这手续必须得咱俩一起办才行。再说了，我也帮了你不少忙了，你就当是帮我个忙，回来一趟呗。你放心，补贴的钱，我给你1200，我自己只要800。你看怎么样？”
在购房者再三恳请下，程宇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克服困难回去一趟。他向公司请了假，安排好工作，带着孩子踏上了回老家的旅程。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程宇终于回到老家。他先把孩子送到母亲那里，然后按照购房者给的地址，火急火燎地赶到房管局。此时已接近中午下班时间，大厅里办事的人寥寥无几。
购房者早早地就在房管局门口等候，一见到程宇便急忙迎上来：“可算把你盼来了，再晚一会儿工作人员都要下班了。”说着，拉着程宇快步走进办理手续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士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走进来的程宇对上。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程宇的脚步猛地顿住，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眼前的女士，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曾经的青春容颜已悄然褪去，身材也微微发福，但程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刘悦，那个在高中时期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人。当年，刘悦对程宇暗生情愫，可程宇却因专注学业，对这份感情选择刻意回避。这让刘悦心生怨怼，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出于报复心理，刘悦在高考前夕散布谣言，恶意诋毁程宇，致使他名誉受损，遭受同学们异样的眼光。本就心思敏感的程宇，精神状态由此一落千丈，根本无法专心备考，最终高考落榜。
程宇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表情恢复了平静，可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刘悦看到程宇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眼中浮现出一丝探寻的神情。显然，她也在努力从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男人身上，找寻曾经熟悉的影子。
“你……你是程宇？”刘悦率刘悦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程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冷淡，没有多说一个字。
一旁的购房者看着两人的反应，满脸疑惑：“你们认识？”
刘悦微笑着对购房者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很久没见了。” 购房者点点头，虽然一脸好奇，但也没再多问。
刘悦起身，从一旁的饮水机接了两杯水，递给程宇一杯，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程宇接过水杯，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刘悦的手，他像触电般迅速缩了回来，心脏跳得愈发剧烈。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正视刘悦，只是冷漠地看着别处。
刘悦似乎并未察觉到程宇内心的波澜，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程宇微微苦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就那样吧，为了生活四处奔波。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学了工程开发，在工地干了好些年，后来又做过各种杂活，勉强维持生计。你呢，一直在这儿工作？”
刘悦轻轻点头：“对，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这儿了，工作挺稳定的。这些年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在交谈中，程宇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高中时代。那些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但他只能强忍着，不让情绪在脸上表露出来。
刘悦提及一些高中的趣事，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程宇只是礼貌性地回应几句，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还记得咱们高中时的那些事儿吗？有一次上体育课，你跑步摔倒了，膝盖擦破了好大一块皮。”刘悦笑着说道。
程宇冷冷地回应：“不太记得了。”其实，他记得每一个细节，只是那些回忆对他来说太过痛苦，他不想再提起。
刘悦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说道：“那时候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是真的很美好。”
程宇在心里冷哼一声，美好？对他来说，高中时代是一场噩梦。如果不是刘悦，他的人生或许会截然不同。他可能会考上理想的大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时，购房者看了看时间，说道：“你们俩先聊着，我去问问工作人员，这手续还得怎么办。”说完，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程宇和刘悦，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和压抑。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过了一会儿，刘悦轻声说道：“程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当年是我太不懂事，因为自己的任性，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
程宇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他沉默了片刻，说道：“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刘悦看着程宇冷漠的表情，心中满是愧疚和自责。她知道，当年的错误已经无法弥补，自己的一句道歉，根本无法抚平程宇心中的伤痛。
这时，购房者回到办公室，说道：“今天办理这个补贴手续的工作人员临时有事出去了，得下午才回来。要不咱们下午再来？”
程宇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他还得赶回广州，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他面露为难之色：“这可怎么办，我下午就得赶回广州，工作上还有急事等着我处理。”
刘悦想了想，说道：“别着急，我帮你问问其他同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说着，她起身走出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刘悦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我跟同事沟通好了，他们可以特事特办，下午提前上班帮你办理手续。你就放心吧。”
程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刘悦帮忙的一丝感激，但更多的还是难以释怀的怨恨。他淡淡地说：“谢谢。”
在等待办理手续的过程中，程宇和刘悦没有再过多交流。程宇的心思全在即将到来的返程和工作上，而刘悦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回忆之中。
下午，工作人员提前来到办公室，为程宇和购房者办理了补贴手续。手续办理完毕后，程宇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对购房者说了声再见，便转身准备离开。
刘悦在后面喊道：“程宇，希望你以后的生活越来越好。”
程宇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也是。”然后便大步走出了房管局。
走出房管局的大门，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程宇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复杂的情绪重新深埋心底。他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人生也早已走上了另一条轨道。这次重逢，不过是命运的一次偶然捉弄。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朝着前方驶去。未来的路还很长，他必须继续前行，带着曾经的伤痛，也带着对生活的一丝期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