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章 黑白来客
爱一个没结果，苦痛自知。
——刘蹁跹
……
后院禅房内，住持当真有回天法术，奄奄一息的小崽子悠悠醒转，艰难撑起身，眼中有戒备，更多是疲累。
住持嘿嘿一笑，开口道：“叫什么名字？”
小崽子不回他，像只受惊的猫，蜷缩身子，想要将自己埋进墙缝中。
住持板起脸，不满道：“是我救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小崽子闷声道：“我没钱。”
住持拍拍衣衫，给他瞧洗得发白的麻衣，又环视屋子，道：“你瞧瞧，镇子人都说，乞丐身上万千虱，狗都不来迦持院，你听听，多大的实话！贫僧救人若是为了钱，早发达了，山下那小纯阳宫有得比？别看贫僧一心苦修如来禅，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瓜，那小纯阳宫什么底细，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一群酒囊饭袋，除却念几句急急如律令，还会什么真本事！”
他自己陶醉得唾沫四溅，看一眼小崽子，见这小子一脸冷漠，连声叫好也无，顿时泄气，叉腰道：“以后若再遇此事，被人打死了，如何是好？”
小崽子冷笑道：“我活着，就是最难的事，死了多好。”
就在三年前，小崽子来至东海小镇，一夜变故后，无依无靠，于他而言，活着确实已是极难的事，住持久不出寺，却也听过这小子。此刻亦不知如何开解，低头不言语，小崽子试探道：“我能走吗？”
住持摇头道：“不能。”
小崽子脱口而出：“凭什么？”
“凭什么？”住持抬头，眼中多出一丝狡黠，小崽子见了，怀疑自己上了贼船，只听住持道，“徐大发下手极有分寸，伤你筋骨，却未当真下死手去打烂你的心肺，我虽然念经修禅，平日里也攻读医经，一搭你脉搏，就知真假虚实，我且问你，与他究竟有何仇怨，惹他下狠手，却不至下死手？”
小崽子眼皮一跳，嚷道：“跟你有啥关系？”
住持眼中多了些复杂的味道，动情道：“你来小镇三年，拼了命想要活下去，可是有些事情却永远不是努力了就会有结果。你不认得我，我却总归是认得你的，去年的那个冬天，那个寒夜彻骨的冬天，我不送你那床被，你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见着了今晚的月亮，却看不见了明天的太阳。
你知道你何时就会死在寒夜中？
无声无息，死了，谁也看不见，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白白来了世上遭了苦，人家享乐自知，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小崽子咧嘴一笑，指着自己黑炭的脸，“我知道什么？我知道我是杂种，是不知来处的狗崽子，旁人大鱼大肉，好看的衣裳，遮风挡雨的大屋，对我来说，我可配不上，就在那个桥底下被雪冻死，没人看没人说，真是不糟践人的好法子。”
住持道：“徐大发虽不成材，倒也是个一呼百应的山下小霸王，跟了他，日子保管好过太多，何苦与他作对？”
小崽子眼皮又跳，又嚷一声：“关你什么事？你到底要不要我走？你不要我走，我就赖在你庙里，吃你的，喝你的，把你吃穷，让你哭死！”
住持嘿嘿一笑，伸手要拍他脑袋，小崽子灵活避开，住持不甘心，憋着个小心眼，叉腰道：“我真是求之不得，你看我这迦持院，拢共三个光头，连个喘气的蚊子都没有，你来了岂不正好？”
小崽子瞪眼道：“你休想！要我剃光头，不如杀了我！”
住持又唉声叹气起来，道：“我是实实在在地对你好，莫非你也看不出来吗？徐大发如此仇恨你，你下了山，叫他见着，又是一顿毒打，我若见着了还好，我若见不着，你这小命不就没了吗？”
“要你管？”
住持登时火大，所谓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这小子油盐不进，好坏也不分，不如一巴掌赶出寺，眼不见为净。
小崽子久在人前讨生活，艰难又辛苦，一对小眼睛洞悉人心，冷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想打死我？我听人说和尚连鸡也不敢杀，你们这些胆小的秃驴，也敢杀人？”
住持嘿一声，开了门，叫嚣起来：“说我不敢杀鸡？走走走，买只鸡杀给你看！”
小崽子躲进被窝里，哼道：“我知道自己不值钱，可保不齐你就把我给卖了！你自己去，我哪里也不去！”
住持暗喜，臭小子这不就上钩了？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叹息一声，装作拿他没辙，嘱他好生休息，自己出了门，不忘把门关上，再来一把大锁给扣上。
这小子鬼灵精怪，万不能叫他跑了。
来到前院，恰遇见一云，这小子眼珠提溜转，显然在憋着什么坏心眼，“臭小子，想什么呢？”
一云神秘着，凑近道：“师父，有人来砸场子，我怀疑是山下小纯阳宫花钱来恶心人，我虽然暂避锋芒，也不能便宜他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既不落人把柄，也可好好教训那两个贼家伙！”
住持向大殿望去一眼，轻声道：“莫要去惹那两个人，他们要观寺，就让他们看个够，他们要问你事情，只管直言相告，无需藏藏掖掖。”
一云疑惑道：“你认得那两个人？”
住持咧嘴笑起来，道：“自然认得，可是他们却不认得我，不但不认得我，也不认得你咧。”
一云好奇心起，又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刘蹁跹与颜翠已奔后院而来，两个神秘来客也紧随赶至，住持道：“他们是什么人，你不妨亲口问一问。”
见了一云与住持，刘蹁跹放下戒心，虽与迦持院的和尚不熟，却总好过身后那两个阴阳怪气的人，慌忙躲在住持身后，一云疑惑道：“这是在追你们？”
颜翠道：“是啊，他们还吓我们，长得这么难看，半夜定然吓死个人！”
白衣的瘦高个桀桀笑起来，道：“人身攻击，小姑娘可不厚道。”
颜翠与他针锋相对，“长得丑还不能让人说啦？”
瘦高个要搭话，一云给他憋了回去，“你少废话，我师父要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说一说，不来上香，不来拜佛，来迦持院意欲何为？你们又究竟是什么人？”
瘦高个道：“兄弟，他问咱们是什么人，咱们能告诉他吗？”
黑衣孩子道：“但凡知晓咱们名字的人，都早见了阎王，这个小和尚莫不是想死？”
瘦高个道：“我看一定是的，那么咱们一定要成全他。”
“好。”黑衣孩子道，“你问我名字，我就实话对你说，可是你要想好，听见了我的名字，你可就活不成了。”
一云不清楚两人底细，脸色僵硬，扭头去看他的师父，住持暗中朝他摆手，明显要他适可而止，黑衣孩子也瞧见了这手势，笑得更加开心，“你不想知道啦？可惜，我却偏想要你知道！”
他脚尖点地，腾地跃起，像个大炮弹激射一云，口中嚷道：“黑狱！”
此时不知何处涌来一群黑压压的蝙蝠，与他一起杀向一云。一云那曾见过这等阵仗，拉着住持与刘蹁跹就跑，颜翠落后一步，被黑衣孩子瞬间追至，抬掌间是个巨大镰刀，几乎要将颜翠一颗头颅给割了下来，住持嚷道：“徒弟，快快救人！”
一云骇道：“怎么救？”
住持踹他一脚，气道：“整日里举个石墩子，壮得像头牛，上去顶着！”
一云虽恐惧，可眼见颜翠要身首异处，怎能退缩，挺身而出，黑衣孩子目标本就是他，一脚踹开颜翠，再度挥舞镰刀，舞向一云。
一云抬手来抓，入手间势大力沉，将他双臂也给震得发麻，黑衣孩子冷笑道：“不自量力！”手上劲道加重，一下子将一云压翻在地，镰刀再起，要割下年轻和尚的大好头颅了！
生死关头，住持又怂了起来，慌忙喊道：“慢一点慢一点！咱们无冤无仇，不至于下这般死手！”
白衣瘦高个歪着头道：“可是先前有言，要知道咱们的名字，就要付出生的代价，好奇心会害死猫，这一点我始终坚信。”
住持打哈哈道：“这不是还不知道二位的名字嘛，我们不知道，这辈子都不想知道啦！两位大爷有大量，不如放了我这可怜的徒弟？”
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徒弟奋力叫喊道：“师父不要求他们！咱们都是有骨气的人，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住持气道：“有个屁的尊严，老子就两个徒弟，死了卵朝天，啥也没了！”
黑衣孩子笑道：“还真是有骨气，割下你的头，看你是否还真的有骨气！”他语气转厉，手劲也加重，挥舞镰刀割向一云咽喉，住持大惊失色，欲救，却心有踟蹰，无奈之下，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徒弟之身，暴喝一声：“生死关头，还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