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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十七章珠迸
盛宠突然降临。那些被我分空的珠宝盒重又盛满,橱里挂满新衣。巫医每日来看我。半月后的某一日,我竟然在沐浴后发现供替换的小衣已变成……彩玉云绢的材质。
妃离宫的小厨房里来了位汉人厨子,竟然是久违的滋味。我搁下筷子赞叹,厨子讨好说:“夫人若喜欢,在大汗面前替小人美言几句。这些都是特意从周朝用快马送来的食材。”
我想起了那句著名的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但立即又想起了“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耶律楚虽说得空便来看我,但并没有出现。这样也好,我设想的激烈抗拒、玉石俱焚的场面便始终没有发生。但他又无处不在,因为每一点变化背后,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控制。
忽然经历这么多事,我心神郁郁,万念俱灰,终日只躲在内宫中看书调琴。这日傍晚正执一卷书,却听殿门外有人轻唤:“真真!”回身惊疑交加地看向他,身子已不由自主站起,“萧大人……兄长,是你来了!”
他穿着米白色衣裳,身形更显消瘦,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庞不过半月余已是棱角分明,颊边的伤痕暗示他在狱中受的苦。
我叹息一声,“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颔首,温热的眼神从我脸上抚过,“都是些皮外伤,无妨。倒是你眼下乌黑,想是精神不好。”
我默默低了头,眼角有点热。
“大汗叫我来看看你,说你晚间一直睡得不好。”他立刻把话题转到这人身上。
我转身坐回榻上,“他怎会知道?”
萧史走近我身边,轻言细语道:“他有大半月未召女人侍寝了……”
我用手指狠狠拨了几下琴弦,发出刺耳的杂音,“你是来当耶律楚的说客的?他威胁你,还是封赏你了?你忘了当日他差点就杀了你,还疑心我二人有私?”
萧史微微一笑,突然语气轻松起来,“宫里好闷,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有些踌躇,“被人看见不好。”
他道:“不妨,阖宫都知道我们是兄妹了,跟我来吧。”
我心下也有好些疑问要向他求证,便换了身不太显眼的衣裳,才跟着他走去。他领我走出天福内宫院墙,又向北走向更远更荒芜的所在。
转过几重殿宇,出了几扇宫门,萧史像是早就布置好了,守门的都与他相识。终于走到无路,他停住脚步,神色凝重,眼中一抹幽暗火光,“天福是新宫,耶律楚强占后派人修葺过。我要带夫人去看看被焚毁的旧宫。那才是渤海真实的样子。”
再往前数步,拨开高高的荒草,现出了一扇低矮小门。他自腰间取匙开锁,甚是吃力。那锁已是锈迹斑斑,好半日才听到吱呀一声,门终于开启。
萧史引我猫下腰,从小门里钻过去,面前豁然开朗,我便这样骤然地与数百年的渤海古国相逢。在这样的傍晚,从灯影幢幢的新宫来到这片废墟,点点灯火、流光溢彩幻为暮色沉沉,风啸鬼嘶。我所能感受到的,除了空寂,还是空寂。眼前的旧宫已只剩下残垣断壁。一溜24个石基是宫殿的柱基。它们寂寞地排列着,像夜的眼,更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不可置信这样的结局。
“定界分秋涨,开帆到曙霞。九门风月好,回首即天涯。我的国家,曾被称作海东盛国,如今却消逝得几乎片瓦不留。这旧宫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萧索的身影立在废墟之上,声音悲凉如残月。我仿佛伸手便能触摸到他的哀伤。
他复向前走到杂草特别茂盛之处,伸手把杂草全推倒,对我说:“你看,这口八宝琉璃井至今仍能打出清洌甘甜的井水。宫里多少人都曾喝过。”
井水仍存,而这繁华凋零得如此迅速。我走近他,听他讲述渤海覆灭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
那是一个他永生难忘的夜晚,耶律楚率领黑鹰铁骑兵分两路,翻越长白山,经过六天六夜疾驰到达忽汗城。忽汗城被围多日,城中人突围无策,渤海王被迫身穿孝服,举起素幡,凄惨地走过朱雀大街,到耶律楚马前投降。投降后,述律羽之遣近侍十三人进城索取兵器,却被愤怒的渤海士兵所杀。于是契丹军从东、西、南三面攻城,忽汗失陷,历时200多年的渤海国就此灭亡。耶律隆光在渤海故地建立东丹国,忽汗城改名为“天福”,成为东丹国都。耶律楚即东丹汗位,享受天子仪仗。从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了海东盛国。
眼前的这座旧宫,就是在攻陷后被焚毁的。藏于宫中的渤海国文章典籍也被付之一炬,只留下宫殿、城堡和陵墓的废墟,留下瓦砾、箭镞和覆满红锈的铁器。繁华盛世,就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复归草莽洪荒。不到三年,连宫殿也被人遗忘,湮没于野蒿榛芜中。
苍茫时刻,耳边又似有鼓角争鸣,金戈铁马,有身披铁铠的骑兵呼喊而来,蔽日旌旗转瞬间又化作了莽莽松涛和风声鹤唳。
“再到后边看看吧,只是怕惊扰了殿下。”
我摇头,“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们一同走向荒凉后更加荒凉的地方。废墟高低不平,越发难行。我气喘吁吁,到最后几乎手足并用,甚是狼狈。荒草比我个头还高,间或有野猫野鼠蹿过,使人心惊。萧史便紧紧执了我的手腕,轻声安抚。
猛然间,我看见了,像来到地狱——荒草坡上尸体堆叠,只剩森森白骨。高大的绞架上也挂着风干的尸首。棕褐色的皮肤干枯虬结,骨骼在暮色与长风中微晃,空洞的眼眶永恒地注视着……那般不甘和冤屈!
为这情景震撼,我翕动着嘴唇,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对不起,殿下,惊吓到你了。”
“这些人是……”
“都是渤海皇族中拒不肯降之人。那里边也有渤海的公主……”
“今日之渤海,或许就是明日之大周。”听着他的话语,心像长满了血泡,一个接一个地破裂,疼痛连绵不息。
“殿下如今可否真正了解耶律楚其人了?”他又问我。
我眼前闪过耶律楚的身影,却仍只感到胸口的疼痛。
“殿下难道没有发现,他和一般契丹贵族很不一样?”
我点点头,“的确,和契丹贵族的粗野无礼,放荡不羁相比,他的确不同。耶律楚不仅武艺高超,善于用兵,还饱读诗书,博学有才。”
萧史道:“这不得不说是耶律隆光的远见卓识。”他转身负手而立,“耶律隆光早有变革之心。长子耶律炀、次子耶律信先后在他两位王后身边长大,幼子耶律楚却是耶律隆光自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还为他请了四个汉人师傅,学习中原文化。耶律楚到东丹为王,便是完成耶律隆光的汉化之愿,好为将来入主中原做准备。”
我认真倾听着。
他又道:“耶律楚在东丹时间虽不很长,却在一步步渗透着汉人的典制法度。他很狡猾,一直不纳汉女,好让上京守旧派误以为他讨厌汉人。只可惜,殿下来后,他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
我眨动了好几下眼睛。萧史猫一样敏捷的眼神立刻抓住了我的视线,“殿下可知道,前月他的一条新法在东丹上京两地掀起轩然大波。”
这些事,萧史不说,我竟分毫不知。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凝在我身上,有什么在跳跃着,“他颁令准许东丹的契丹人与汉族通婚。”
我不解,“东丹本就有很多汉人,就连耶律隆光自己也有汉人宠妾。”
他摇头,“这是不同的。从前契汉不允许相互通婚,不然便会遭到部族杀戮。后来虽好些了,但也会遭人敌视。贵族家里的汉人妾室只是玩物,永远没有名分,生下的孩子也毫无地位可言。”他牢牢看着我,“殿下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难道,仅仅是为了立我?见我不语,萧史替我道:“他要立殿下为妃,自然要先扫清障碍。不过他当然想得更远,还有更大的用意。
“然而这条新法遭到述律和耶律家族的共同反对。契丹贵族绝不会允许汉人和自己平起平坐,更不能容忍汉人血统混入上层。反对声日渐高涨,而耶律楚却异常坚决。所以,律妃才急于冒着失去宠爱和侧妃地位的危险来除掉你。恐怕在她背后指使的是她的舅父述律羽之。”
“述律羽之……”我念叨着。
“殿下千万要小心。述律羽之老奸巨滑,远非律妃能比。他与耶律楚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他必不能久容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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