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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四十六章:情断血海
入夜,高大霞坐在梳妆镜前拢着头发,忽然发觉有白发一闪,转眼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几番寻觅未果,高大霞不由着急起来。
“白头发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刘曼丽默默走进屋来,替高大霞拢起了长发。
“长一百根也得拔,我可不想当白毛女。”高大霞朝着镜子眨了眨眼睛,“这年轻轻的,顶着一头白毛儿,人家好当我是老太太了。”
“不是老太太,你也不年轻了,还当自己十七八啊。”刘曼丽捏住了白发,微微一使劲,高大霞眉头一皱,“哎呦”了一声。
“这么痛,你这一下拔了几根呀!”高大霞回身看了看刘曼丽的手心,“你看你看,还有两根黑的,你仔细着点,黑的本来就越来越金贵了。”
“再上点岁数,白的也越来越金贵,你一样舍不得拔了。”刘曼丽轻声叹气。
高大霞对着镜子沉默下来。她模糊地感受到,今晚的刘曼丽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大约是心里憋着许多话要说的。
刘曼丽又找起了白头发:“说慢也慢,说快也快,我刚嫁到高家的时候,你还扎了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乌黑发亮,羡慕死个人。想想就像是昨天的事,这几年,你白头发确实多了,哎,愁人白发自生早,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破裤子缠腿一堆事,能不操心才怪了。”
“我天生的操心命。”高大霞小声说道。
“你是爱操心,爱操心的人都心眼好,刀子嘴豆腐心,坏不到哪里去,这一点呀,咱姊妹俩倒是像。”刘曼丽笑了笑。
“记得上你们家第二年。”她轻声说,手上的动作迟缓下来,目光越过重重云天,似乎探向了不知深处的远方,“快到年根的时候我病倒了,家里攒了一堆换洗的被褥衣裳,院子里的自来水管冻爆了好几天,你知道我爱干净,埋了咕汰过不去那个年,就推着拉煤的平板车大包小卷上老鳖湾去破冰洗衣裳,还抓了两条鲫鱼回来熬了一锅汤。那天是腊月二十七,风大,雪大,冻死个人,你穿着一身红棉袄进院的时候,我眼泪就下来了。”
“不对呀,我记得我一进屋你就劈头盖脸给我臭爵乱骂了一顿,说我跟你有仇,要是掉进冰窟窿里死了也就罢了,冻个半死不活还得连累你一辈子。”高大霞挠了挠后脑勺。
刘曼丽气呼呼地敲了敲高大霞的脑壳:“你个没良心的,我那不是埋怨你不该去吗?出个好歹咱家的年还有法过啊?”
高大霞大笑起来:“我逗你哪,我当然知道你是好心,我一进屋你就把我拉进被窝里,一边骂一边往被窝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水鳖子逼着我发汗,火炕烧得都快成热铁板了,也不让我出来,那一锅鲫鱼汤你逼着我全灌进了肚子里。”
“你还有脸说,你捂在被子里哭了半天,你哥来家看见我在炉子前给你烤棉袄棉裤,还当我把你怎么着了哪。”刘曼丽撇了撇嘴,脸上却也现出了几分笑意。
高大霞笑够了,眼神却渐渐黯淡下去:“我那是想起了早死的娘,小时候我和守平一头痛脑热,她也是把火炕烧得烫人,熬一大锅姜汤或是鱼汤,让我俩喝了盖在被子里发汗。她从来都是一边嘴里骂着我俩,一边没好声气地逼着我们出门多穿衣裳,就怕再给冻着,重了茬。”
刘曼丽白了高大霞一眼:“我才比你大几岁,才不当你娘哪。”
高大霞忽然抓住了刘曼丽的手,看着镜子里的刘曼丽,动容地说道:“嫂子,你就是这张嘴不饶我,也奇了怪了,别人说我骂我我都受不了,也就是你,管刺管撸我都不生气,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对守平好,对这个家好。嫂子,你知道我在牡丹江那几年最想你是什么事吗?”
“你两脚抹油跑那么老距远,我上哪知道你想什么事,反正好不了。”刘曼丽垂下眼帘,却默默握紧了高大霞的手心。
“最想和你拌嘴。”高大霞对着镜子说道。两人一时绷不住,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那些年,我和我哥提着脑袋在外面干革命,让你在家天天提心吊胆,心惊肉跳。”高大霞说着又低落下去。
刘曼丽轻轻摇了摇头:“我再心惊肉跳,也赶不上你们俩危险。没革命前,你替老高家操心,这革命了,又替国家操心,要是没有这么多操心的事,你也不至于没成家就涨这么些白头发。”
“革命能胜利,别说白几根头发,就是白了头,也值呀。”高大霞眼里流出了希冀的光。
刘曼丽叹了口气:“那就让胜利早点来吧。”
“快了。”高大霞自信地笑了笑,“大连街的特务抓光了,咱大连就太平了。”
刘曼丽捏住白头发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高大霞皱着眉头,嘴角微微张开:“嫂子?”
刘曼丽回过神来:“又一根!”
高大霞又接着叹气:“其实吧,有白头发也不能说都是为革命操心操的,我自己的乱事也不少。”
“大霞,你的婚事确实得上点心了。”刘曼丽慌乱收敛了心绪,“老万你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傅家庄那里你可得抓点紧,老这么晃晃悠悠,倒了吃亏的可是你。”
“你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嫂子,你现在有了主儿,往后我和守平都得改口了,管你叫姐,管人家叫姐夫。”高大霞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大适应这个称呼,“虽说咱是姑嫂,我从来都觉得你比我哥亲,咱俩更像打打闹闹的亲姐热妹,既然是姐妹,我就得多说你几句,往后你说话办事可不能太由着姓子来,得有个女人样,别跟我似的,三不动就破马张飞,胡搅蛮缠,无理也能搅三分。什么事呀,都得多替姐夫想想,多给姐夫留点面子,别大呼小叫,嗷嗷八三儿,你是去给人家当媳妇,不是去给人家当妈。”高大霞不厌其烦地絮叨着,忽然怔住了。
空气中传来了隐约的抽泣声,镜子里,刘曼丽眼角的泪痕在灯下闪闪发亮。
“怎么了嫂子,我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
刘曼丽抹了抹眼角,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我就是,怪舍不得这个家的。”
高大霞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哎呀,你又不是嫁到多老远,大连街就这么大,再远能远到哪去,这个家的钥匙你也有,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嘛。姐夫还能不让?他要真不让,我去找他算账,给你撑腰。我不行,还有守平,让他拿着枪去,我就不信姐夫不怕,他胆儿再大,得有多肥!”分明是打趣的话,高大霞的笑中却也隐隐含着泪光。
刘曼丽忽然甩下了高大霞的长发,俯身环抱住了她,哑着嗓子说道:“大霞,嫂子没和你处够呀!”
她的声音凄凉莫名,高大霞没来由地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从刘曼丽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诀别的味道,心里陡然颤了颤,不由反身攥紧了刘曼丽的手。
仿佛这样,刘曼丽就会永远留在她身边,和往常一样斗嘴,吵闹,生活,直到老去。
月色铺平了街巷。相馆廊下的小灯照亮了一片街角。中年男人在柜台后摆弄着相机,店门忽然推开,一个身穿灰色麻布长衫的男人移步进门。来者扣着一顶黑色圆顶帽,两撇微微上扬的胡须,看上去莫名地具有喜感。
“先生,晚上好。”老板好奇地打量着来者,“您是拍照还是洗片子?”
“洗照片。”来者嘶声说,像是在刻意压着嗓子。
“那你来对地方了。”老板得意地笑了笑,“整个大连街上,要说洗照片,我这里最好。”
“好大的口气。” 来者冷笑了一声。
“口气大是因为底气足。”老板回身指着柜台上琳琅满目的设备,“不瞒你说,我这家照相馆是从日本人手里兑过来的,别看小日本败了,可这设备,是真好。”
来者细细打量着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微型相机:“这个,能洗吗?”
老板的脸色忽然变了变:“这……”
下一刻,来者手里魔术般地变出了一支手枪,枪口泛着森严的寒光,直直对准了老板的脑袋。
晃动的灯光照亮了来者的面庞,正是乔装打扮的杨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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