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必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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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早晨，长沙城以红府为中心的方圆几里，针落有声，小贩们换了地界吆喝，黄包车也不嫌路远绕着圈跑，孩童们被禁足在家，不敢放肆嬉闹。

有辆吉普破了这个邪，缓缓开进这片鬼蜮，到了红府门外不远处，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不知有谁招呼一声，眨眼就稀松成两排。

车门开了，下来的正是前几天挨了一刀的张大佛爷，其后是“张夫人”尹大小姐，她那身黑衣全无庸然之气，反而显得冷艳动人，与前边张大佛爷的白色西服倒是夫唱妇随。

接着人群有些哄然，他们看着平日高不可攀的张大佛爷没让司机下车，亲手关了车门。

红府的门敞开着，他们才踏上石阶，在门外站定，里边送葬的一行人已走将出来，最为醒目的是走在前头的二月红，悲与欢交织于一袭红衣，灼灼夺目。

纸钱漫天，飘零纷飞，红家人走到小街上，搅动着观者的心。众人或垂头，或掩面，且惜且叹，人似浮萍。

灵堂内白幡林立，数条白绫高高垂下，“兰摧玉折”“慎终追远”等黑字甚是扎眼，遗像上的面容清癯安详，眸中似是装着一人。

尹新月替张启山上了一支香，低头鞠了三躬，眉间尽是戚然，那位先前于火车上与她谈笑，在卧房里开解她的姐妹，就这么香消玉殒，仅存挂念。

身旁的张启山却有些淡漠，那是看破生死的一种。倒斗无数，即便再谨慎，也不免损折弟兄，然而大伙儿只是将逝者轮流背出盗洞，丧事从简，背着人的也难免给人背出，是下回，还是下下回，没谁能说准。

这下好，红二热乎乎的日子到头了，接着是颓废还是奋发，若是颓然还好说，待在家里不管事，要是奋发，长沙外的古墓群就完了。

听说老六偶尔会在墓里找个粽子对砍，不知哪天会碰个正着，切磋还是换人砍就说不好了。

外边忽的有了动静，回身一看，吴老狗狗五爷正站在灵堂门口，瞧着他俩。

“今天怎么没带狗？”张启山饶有兴致，淡淡问道，两人在红府里闲庭信步。

“这不是怕吵着夫……二爷夫人。”狗五爷意识到有些不对，马上改了口，“佛爷您的伤如何了。”

“很快就利索。”张启山道。

“也是，有嫂子照料，好的自然要比以前快，”狗五爷百无禁忌，又深深看了佛爷一眼，“二爷今后可没人照顾了，他夫人做的面我有幸吃过一回，手艺还不错。”

“话说前些天，佛爷您和嫂子……”他话有深意。

“小五，过几天你送些狗到张府，最近我要夹趟喇嘛。”张启山不置可否，肃然道。

“这才是佛爷，一出手就是大动静，狗五近来清闲，您那儿缺人吗？”

“这事你不必掺和，去的是矿山，霍家地盘。”张启山扫了他一眼，说道。

“佛爷您——”狗五爷变了脸色，他知道佛爷从不干无谓的事，“当真如此？”

“言出必行。”谈话间，两人又到了灵堂外的天井，这时一架轮椅给人推将进来，停在他们面前。

“三爷。”狗五爷打声招呼，张启山则点头致意。轮椅上的半截李拱了拱手，朗声道，“佛爷，小五，真是巧了。”

“三爷怎么来了？”

“拗不过我家嫂子，她说二爷夫人红颜薄命，得来看看。”半截李叹道，一念及此，他觉得女人有阵子也是个麻烦事儿。

“嫂子高义，不过三爷您还不能进去，还有位嫂子在里头。”狗五爷道，边上的张启山有意无意地扫过一眼。

“嗯？”半截李那阴鸷的脸微微抽动，马上反应过来，“也罢，再等等。”

“有火吗？”他掏出烟盒。

“这儿有火。”有位身穿深色旗袍的短发女子袅袅婷婷地走来，打招呼道，“佛爷，三爷，五爷。”

众人看去，来的是霍家三小姐，有谪仙的气质，被九门中人起个外号，唤作“仙姑”。

齐铁嘴给尹大小姐讲起九门时，提到白沙井霍家，着重提点了下她，显然大伙都有共识，这丫头很有手段，虽说姐妹极多，却大有可能是下一任霍当家。

当时尹新月想起自己在北平的名号，便心想新月饭店为何不开在长沙这类地方，不然自己也能混个什么好听的名号，当然“尹仙女”这样的就有点过了。

“小小年纪，学什么烟？”半截李竖眉道，“去去去，我自己来。”

“你怎么来了？”狗五爷有些不自在，还是厚着脸道。“我姨让我来看看二爷夫人她，毕竟是九门家眷。”仙姑答道。

三位当家的心知肚明，吴老狗更是暗想道，你姨还巴不得这丫头早点死呢，要不是当年二爷怒发冲冠，捎带成亲，从那往后你见了他得叫声姨丈。

“那我先进去。”霍仙姑道，冷不防边上吴老狗咳了一声，“大白天你咳什么，吓死个人。”

“仙姑啊，没看到佛爷还在这儿等着么，”半截李冷冷道，“人家那口子还在里头，跟二爷夫人聊着呢。”他这话也是一语双关，言下之意就是仙姑她这个假慈悲的，做做样子就行，不必进去惹出是非。

“好吧，我也等着。”她却一脸轻松，几天前就听说，佛爷烧掉那开大墓下来半年的收成，到北平点了三盏天灯和一个夫人回来，不过近来张霍两家关系微妙，一直无缘拜会，今天正好开开眼界。

“咦？”强止伤感的尹大小姐出了灵堂，便看到几位当家的一溜儿排在院子里，像是恭候着自己，她不免吓了一跳。

“大嫂。”众人纷纷见礼，除见过的狗五爷之外，其他两位都有些傻眼，知道佛爷押了不少家产，没成想还赚了。眼前这新月饭店大小姐黑衣红唇，惊为天人，哪是什么母老虎。

“走罢。”张启山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她带回张府，省得留在此地落人口实，给几位九门中人打趣。

“嗯。”她恋恋不舍地跟在大佛爷后边，回头又看向其他两位，一位阴鸷桀骜，眼神冷冽，必然是半截李；另一位很是养眼，皓齿蛾眉，眸子干净澄澈，想必是仙姑本尊了，大小姐总算服气了。

一三五七，就差个九了，她暗想道。

“你一个人来的？我送你罢。”狗五爷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开口道，霍仙姑没有说话，白了他一眼，径直往门外走去，他只得跟了上去。

“嗬，当我李三是孤家寡人不成。”半截李摇摇头，低语道。

“二彪子，回府！”他又喊了一句，寂静的红府内，话音如同一块石头丢进池塘，便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