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63章 363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掩嘴笑了一笑:“总之他那时是个老师喜爱、同学爱慕的对象。每个学校里几乎都有这样的存在,你能明白吗?”得到主持人肯定的答复后,又接着说道,“我那时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了:以我这样的条件,也只有读书才能和他坐在一起。除此以外,别无捷径。
“为了能和他坐在一起,我每一天从睁开眼睛就是学习,一旦某一次考得不好,不用父母说,我自己都会狠狠地惩罚自己,罚自己饿肚子……”大约是动了感情,她的眼圈有点发红,嗓音哽了一哽,“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也上了和他同一所大学,选了和他一样的专业。然而,我即便这样努力,他却从未注意到我。我明白,他这样受瞩目的男孩子是不会轻易将目光停留在我这样的丑小鸭的身上的。
“我从始至终都明白:以我的条件,要想走他走过的路,和他看一样的风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我只有一件武器,那就是学习。大学里,我还是拼了命的读书学习,从早到晚,从白到黑。四年过后,他出国留学,而我,也提交了申请,和他依然是同一所大学。他有奖学金,我自然也有,全额。
“到了国外以后,他这一次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终于,我能够和他走同样的路,和他看一样的风景。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我们最后走到了一起,而这个时候,我的优秀已足以弥补我出身的不足并打消他父母所有的顾虑。”
说到这里,她莞尔一笑:“现在,他在华尔街工作,而我自己经营一家公司。有时,我因为工作忙,晚上回去的晚了,他则会为我在门前留一盏灯……你能明白吗?每天我晚归时,看到门口亮起的那盏灯,我有时会忍不住想要掉泪,要不是我当初那样努力……我们都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但是他对我,还是像初恋那会一样爱护。所以,”女强人按了按眼角,哽咽着总结道,“所以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你若想争取到什么想要争取的东西,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只要你有梦想,并为之努力,你将来必定能够达成自己的梦想。”
摄像机后面的观众团似乎深受感动,拼了命似的鼓掌,五月两行眼泪也滚落下来。与之同时,心口涌上一阵热浪,随即升起一个模糊却热切的念头:钟五月,这样可不行,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赤羽居酒屋楼上就有一家日式酒吧,名字叫做蒲公英。有时熟客们会打电话来赤羽叫些饭菜送去,五月有一次也被久美子支使过去送了一次饭菜。酒吧内灯光昏暗,衣着装扮或妖娆或清纯的小姐们散坐在各处,打着领结,身穿衬衫马甲的男侍应生们端着托盘穿梭来往,耳边尽是女人男人们愉悦的说笑声,猜拳声,亦或是冰块浮在烧酒杯中相互撞击的清脆声响。
饭菜送到指定的台子上,一抬眼,赫然发现表姐也在座。表姐身上一袭露香肩、现乳沟的紫色小礼服,脸上妆画得极浓,正笑吟吟地陪坐在一名谢了顶的日本男人的身侧。这一桌小姐的衣襟上都别着个名牌,唯独表姐没有,想来是作为某一个客人的同伴从别家酒吧被带过来的。
表姐在酒吧工作一事并没有瞒她,在电话里,表姐什么话都和她说。但即便不说,五月也能猜出表姐大约是做这一行的,而且工作场所就在这一带,从前还经常去赤羽用餐,否则和有希子也不会那么熟。她也知道表姐必定是为了不使自己尴尬,最近才不再进赤羽用餐,对于此,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此刻在这种场合与表姐的目光一对上,五月还是觉得尴尬不已,于是忙忙低下头,屏住呼吸,等着日本人摸出皮夹子付款。表姐倒是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地端起面前的烧酒杯,漫不经心却又风情万种地轻轻呷了一口。
更让五月尴尬的是,付完钱的日本男人见她伸手从围裙的口袋里翻出一堆零钱来找零,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熟练的汉语说:“小费,小费。”
表姐便也一笑,对她眨了眨眼,又呷了一口烧酒。
而在她进赤羽工作近三个月时,遇见了那个名为泽居晋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存在。
那一天是周一,本来就是一周当中生意最为冷清的日子,又因为一场大雨,客人更是寥寥。她负责的台子来了一桌韩国客人,这群韩国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吃能喝。她不停地被叫去追加菜品,上酒上饮料。海胆明明是限量的,每人两份,再多没有。这伙人却偏偏要讨价还价,一小哥说:“我们是老客人了,你去和美代桑说说,再送一份吧?不送我们下次不来了,我们就去隔壁的九州男儿啦。”说完,脸上露出“你怕不怕?你害怕了吧?”的神色出来。
九州男儿是居酒屋的隔壁的日本料理店,可惜他家没有美代这样年轻美貌又会做人的老板娘,因此生意惨淡,都不够格做赤羽居酒屋的竞争对手。
五月就耐着性子赔着笑向他们重申海胆限量的规定,再三表明自己没有随意赠送客人海胆的权利,小哥就指着旁边一桌日本客人嚷嚷:“凭什么他们有一整条鲷鱼?凭什么我们没有?凭什么?把你们美代桑叫来!”
五月苦笑。邻桌日本客人都是常来的熟客,其中一个据说是从美代开店伊始就光顾到现在的老客人,而且他们一顿饭才吃到一半,就已经开了两瓶另外收费的iichiko烧酒了。邻桌的日本人但见旁边的韩国人叫嚷抗议,却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有一个大约是懂中文的人歪着嘴角笑了一笑,笑容里的优越感与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韩国客人嘴里说出来这种话时常能听到,五月既不是老板,也不是老板娘,对于他还愿不愿意来并不以为意。赤羽的生意这么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要命的却是客人里面的韩国妹子,妹子拉着她的手笑眯眯撒着娇:“拜托你啦小妹妹,海胆再来一份吧?行不行?行不行?小妹妹你最好啦!”这妹子普通话说得极好,嗓音甜甜糯糯,温温柔柔,还带着些上海口音。
五月对付这样的女孩子毫无办法,只得为难地去和管生鲜的厨师小刘商量。小刘盯着她的脸,颇为不耐烦地训斥她说:“都像你这样没有原则,咱们居酒屋要倒闭啦。遇到这种客人别人都能应付,怎么就你不行?烦!”她左右为难,垂头丧气地准备走时,小刘却又手脚麻利地往盘子里码萝卜丝,摆海胆,摆好,把盘子往她手上一塞,说,“下不为例!”
等这桌韩国人吃饱喝足结完账后,她才得空去上个洗手间。才一进洗手间的门,迎面就碰见美代,美代刚补好妆,脸上有红似白,容光焕发,但不知为什么,神色间却显得有些怅然。因为她走得急,差点儿和五月撞上,五月慌忙侧身避开。
多年的职业习惯使得美代急忙双手扶住五月的手臂,还没看清五月是谁,就已经堆了一脸的笑意出来:“不要紧吧?没有哪里撞着吧?”这句话也脱口而出,神色急切又温柔。要不是五月多少知道她的为人做派,只怕真就要以为这是她发自内心的关切了。
五月摇头,美代这才笑笑离去。旁边,百惠大妈目光闪烁,拿一块抹布擦擦台盆,抹抹镜子。五月瞅了瞅百惠大妈的神色,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于是问:“怎么了,百惠?”
百惠大妈把手拢在嘴唇上,鬼鬼祟祟地低声说:“躲在里面抽了两支烟。”
五月问:“怎么不去她的办公室?”
百惠大妈挤眉弄眼:“办公室里一堆人。”
从洗手间出来后,瞧见久美子等几个人正凑在名为松竹梅的包房门口笑嘻嘻地往包房里张望,大约是有什么热闹事,她就也悄悄地凑了过去看热闹。
包房里仅有两个客人,一男一女,再一个就是美代了。男客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以下,单眼皮,上身白衬衫,一件浅灰色西装外套则随意地叠放在身侧的榻榻米上,简练又低调的一身打扮。他伸出手接过美代双手捧过去的一杯朝日生啤时,五月着意看了看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且干净。
女客人年纪顶多也就二十四五岁,与男客人一身公司会社的商务精英穿戴不同,她是酒红色爆炸头,脸上的妆不浓,但口红颜色却过分红了些,嘴唇也稍为厚了些,耳朵上挂着的一对耳环的式样也浮夸了些,一件缀以亮片的短身裙被两只日式纸灯笼的映照下波光粼粼,亮光闪闪,像是刚出水的一只银色水妖。
以五月的眼光看来,固然这个女客人穿戴得伤风败俗,完全不对场合,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穿戴,这个女孩子也自有一种独特的妖媚俏丽。且她神态间与男客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与随意,没有一般酒吧里小姐们身上的殷勤劲儿、风尘味儿,所以五月一眼便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子不是酒吧里的小姐。小姐们的私服反而得体端庄得很。
她哦了一声,把果篮放下,想告辞离去,回自己的宿舍看看书,却怕给表姐留下不礼貌的印象,客气笑笑,在沙发上落了座。电话里聊过很多,一旦面对面,还是有些莫名尴尬。转头看到旁边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时,忽然想起来一个亲戚间流传的笑话来。
一个远房亲戚说去年来上海的时候,曾到表姐的住处小坐片刻,看到桌上一台电脑,一时手痒,就想打开来斗斗地主。打开后,发现有一个已登录的账号,随手点进去,发现这个账户的头像是一个衣着暴露的绝世美女,而账户名称则叫做“空姐水多求一夜情”。
那亲戚说话时眉飞色舞,听者或惊叹唏嘘或作痛心状。她奶奶当时也在场,开始还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经亲戚讲解后,也是鄙夷得不得了,作出来的痛心之态自然也不落人后。然而,她来上海找工作时,奶奶却悄悄交代她:“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到时找你表姐去,不用怕给她添麻烦,她有的是钱。”
天底下相互扶持的好亲戚固然有,但更多的恐怕就是见不得人好的亲戚了。对着穷亲戚,优越感掩都掩不住;见到比自家过得好的,则忍不住要往外冒酸水,心里也必然是不服气的。要是能沾到人家光,倒也罢了。沾不到光时,更是咬牙切齿,想方设法地去编排人家,个中不堪,甚至于连路人都不如。
五月随口问道:“表姐休息的时候一般干什么?在家斗地主还是出去玩儿?”
“斗地主?”表姐倒有些惊诧,“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我有时间一般都是出去玩儿,四处跑。有时和客人,有时是和店里的小姐妹,前两天才从朱家角摘草莓回来。你以前和我上一所中学的,还不知道我?我读书时就爱在外面疯跑玩儿的,哪里能坐得住?”又招呼她,“你自己去冰箱里拿草莓出来吃,我正在艾灸,不能碰冷气。”
说了几句闲话,吃了几颗草莓,向表姐道了谢,她这才站起来告辞,表姐也并未过分热络地挽留她,把她送到门口时,忽然笑道:“你妹妹七月也来上海了。”
第二天去上班,吃完饭,化完妆,打扫好卫生,摆放好餐具,做好开市的准备工作后,女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开始说闲话。说某某休息天又和客人约会去了,明明是个服务员,生就是端盘子端碗的料,却勾三搭四,活脱脱像个酒吧里的小姐,真是不要脸;又说某某勾搭上了某个公司的课长,过阵子要辞职去人家公司里任职,真是好本事。无论说者还是听者,无不艳羡,继而心内默默地盼望着自己将来要是能时来运转、能得某个客人的垂青,招自己去公司里做个光鲜的小白领就好了。哪怕是前台接电话的接待小姐,也比服务员有出息多了。
五月却不再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她围裙口袋里装着一个迷你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单词,过一会儿就拿出来看一看,嘴里叽里咕噜地背诵。站着时念,走路时也念,吃饭时念,上厕所时也念。
才不过两天,就有人发觉了,笑话她:“你要是上学时这么认真,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咱们上班已经很辛苦了,还要这样费心费力?”
也有人和有希子聊天时笑着说起她:“咱们店里的五月是不是将来想做店长?还是想跳槽去哪家公司做白领?我看她连无时无刻不在嘀嘀咕咕。”话里话外透露出她占用上班时间学习日语的意思。占用上班时间就算了,一个服务员而已,这么拼命学日语干什么?脸蛋儿长得不错,学成后为了搭上客人跳槽,还是为了超越并顶替领班和店长?
有希子虽然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五月却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妙,每天开市前,就主动去电梯里做电梯小姐。
赤羽居酒屋位于三楼,一楼和二楼是卖家用电器的商铺,居酒屋的门面狭窄,商铺有活动时,时常把促销的招牌及电器摆在大门口,这样就导致生客找不到上楼的电梯入口,于是美代就派人在一楼电梯口引路。
客人来了,把客人引入电梯,带到三楼,交给两排守在居酒屋门口的迎宾的女孩子,再乘电梯下去守在一楼电梯口。上去,下来,如是反复。直到用餐高峰过后,来客渐渐稀少时才能回到三楼来。因为工作枯燥无聊,夏天电梯里能把人热到发晕,冬天穿着厚重大衣也还是清水鼻涕照流,而且一直要孤零零地呆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没有女孩子愿意常驻一楼电梯口,于是大家就轮流去做电梯小姐。
五月主动做了两天后,受到了居酒屋上下的一致好评,学习会上被有希子和久美子分别表扬了一次。跟她要好的朝子说她傻,她笑笑,却没有把真实的原因告诉任何人。她不是雷锋,也并不傻,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学习而已。守在电梯门口等候客人到来的那一段时间里用来背单词,简直再合适不过。
她本来日语比同期的女孩子学得快,客人名字也记得住,加上工作勤奋,从不叫苦累,所以颇得领班及店长们的欢心,工资也比同期的女孩子略微高了那么一些。安心在这里做下去,将来混个领班什么的不是问题。对于此,本来她不是不满足、不是不得意的。
但是自从在大唐盛世无意中听了电视里女强人的那一番话后,她就像发了烧一样,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久久不退:钟五月,你这样可不行,你这样混下去可不妙。
说是学习,具体方法却不得而知,没有人可以商谈,没有任何人的帮忙和建议,没有捷径可走。目前能想得到的,就是把手头的《标准日本语》上的单词全背下来。语法目前一概不会,只能先背单词,至于今后能不能派上用场,自然也不知道。
但她心里却明白,多学些东西,总是不会错的。
她大哥二哥想去告官,物证人证俱在,一告一个准。但她爹是官府老爷们口中的良民,良民们一般都老实胆小,顶顶听话,最怕的就是惹上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