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六十八章 一波又起
巷战几至次日正午,俘斩无数。黎季犛率残部溃走叱劫江海口。
还是头一回被唤作夫人。
“细说!”
明严横抱着她,步履稳重如风,目光越过重重山石门障,却未低头看她一眼。斩钉截铁道:“不会。”
左钧直微微挑眉,不知沈慈为何突出此言,却闻她道:“八年前一日夜归之后,却袖中常携一辟香药囊。如今药力尽失,也不曾丢弃。”
这样的文法,哪里写得出什么家信?满腔的情意,只肯在她耳边细细地呢喃罢了。
他吼道,“朕说了!你的孩子不会掉!”
她万万没有想到,明严竟然会亲自来救她。她临走时将书信夹在案上折子中,便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没想到最先寻到的不是亲卫,而是明严。
可下一瞬的疼撞得她失声惊叫,明严低声道:“左钧直,再忍一下。”
左钧直深吸一口气,凛声问道:“诸位大人可还记得我天军南伐之旗号?吊民伐罪,复立陈氏!若开郡县,岂非自食其言,与侵略何异?”
“睁眼!”
明严那夜在翊卫到来之前消失后再未出现过,无人知晓是他陪伴左钧直生子。左钧直松了口气,心中却无端生出歉疚。他虽然救了自己和孩儿,可是究竟还是那个冷面冷心的帝上,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不知自己为何总会觉得亏欠了他什么。
左钧直更是大窘,苍白脸色顿时升起嫣红。
“可是……我流了那么多血……”她虚软无力,看不到自己的肚子和底裙。此前被划破的衣衫,被他用披风盖住。
若非看了不少文渊阁中收藏的他当年在侍读班写的卷子,晓得了他的文风本就如此,左钧直真要怀疑那平日里情话不绝的那人是不是他了。
他一路紧着左钧直说话,令她保持清醒,足下如飞绕出韩府花园,直奔两条街之外,找到了一个宅院,提足踹了进去。不顾里头胡乱披着衣衫的老婆子和老头儿的尖叫阻拦,直接闯入里屋,将左钧直放到了床上。
左钧直道:“自前朝起,交趾便已独立为国,自成一统。我天军之所以能够得胜,正是因为黎季犛大行苛政,民心不附,转而拥戴我朝义军。倘是我天朝背信弃义,亦必如黎季犛一般遭民众讨伐。”
括羽玄甲青衣,搦繁弱劲弓于城墙之巅,鸣镝三响,羽箭营神机营应声而至,轸翼阵列,流矢如星。
左钧直心知空口无凭,定是难以让那些被大胜冲昏头脑的大臣们信服。好在明严终于是答应容后再议,此事便还有回旋余地。一路忖度着应对之策,竟没有注意到迎面绯色鞠衣大衫的艳妩一人款款而来,如意纹纱衣云霞四合,行带馨风习习,仪态万方。
纵然括羽、林玖、阮友等诸将神勇,也不得不从长计议,伐木造舟,装置战舸,操练水战,如此便耗去数月之久。
“母子平安,这玉就是你们的。倘是有一个不保——”龙泉剑哐啷一声出鞘,明光如虹,剑尖寒气飘渺,“拿人头来抵。”
沈慈幽然道:“皇上不爱佩饰。除礼制衮服所必需之六采玉佩、大小绶外,不愿多戴一物。”
林玖、左杭、陆挺之、关婴、阮友分五路率京军、南越驻军合共二十万人,火炬熊熊之光穿越漫江大雾,铺满整个江面。鼓角呼号声起,雄壮震天。交趾军仓皇失措,水师未发而败走城下,烧死溺死者无数,江水黑赤。
明严嘴角抽了一下:“过一个月长开了就好了。像你有什么不好?”
左钧直筋疲力竭,任由着老婆子把身子折腾干净了,头脑方渐渐清明起来。稳婆端着水盆出了门,她两手一摸孩子没在身边,顿时惊叫道:“捷儿!”
左钧直曾注意到,勤政殿中御案一角常有素花三两枝,或百合、白蔷、白桑、白茶、白樱、白丁香、白茉莉、白梨花,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又曾注意到案上朱笔紫毫,俱都是母子二支,搁置位置,都有一定之规。无意中同括羽提起,括羽告诉她这些都是沈慈心思所聚。无人比她更了解明严的起居习性、喜恶癖好,就连云沉澜,也不如沈慈知晓得这般细致。
明严冷眉道:“左钧直,你会不会抱孩子?原来朕的太子一直是被你这样抱的?”
左钧直骤闻“军报”二字,如被大槌迎头狠击,正反身要走,沈慈将一封银龙手谕塞入她手中。
左钧直被囿于皇宫之后,住在前殿的文华殿,与深居后宫的沈慈,也不曾见得几面。她欲下拜,被沈慈止住。
左钧直道:“臣妾身为人妇,不可能二嫁。娘娘何来成全不成全之说?”
暗色衣袂融入黑夜,墙外街道上,由远及近传来密如鼓点的马蹄奔腾的声音。
“接生。”
她忽想起这孩子提前了二十天出世,这又不是在宫中,整个郢京寂寂入定,她要怎么生?
陆鹤亦冷哼道:“左钧直,你是拿我天朝与黎季犛比拟么!我朝仁政广被,交趾能享吾皇圣德,是其民之福!”
“皇上,好疼……”她猛烈地喘了口气,苦笑挣扎道:“皇上……其实很……希望这孩子……落了罢?”
老婆子慑于他的威势,不敢再多言,却纠结道:“产子忌血光,官人还是出去为好。”
毕竟是朱镝的子嗣啊!
千里之外的战报雪片一般飞入宫中,左钧直虽未听政,却有人日日前来通告战况。从那些简洁断续的叙述中,她大概能拼凑出天军作战的整幅画面。
三箭神机火器齐发,象皆反走,尽踩己军。鬼哭狼嚎之声不绝,血肉之躯碎乱遍地。
左钧直仍伏跪在地,固执道:“皇上若不纳臣之议,后患无穷。”
明严注视着她,双掌抚膝,语声冰凉:“左钧直,朕在你心中,就这般令人不齿?”
模糊泪眼中依稀看到他穿着玄衣纁裳,素色无文,当是从祀礼回来尚未换衣,只脱了外边衮服。
明严撑案起身,无波无绪道:“黎季犛尚未就擒,南伐之战尚未终了。此事容后再议。——左钧直,朕尚未命你还朝。以后没有朕的许可,不可擅闯勤政殿!退下!”
城中象军排山倒海压至,粗厚铁蹄践踏万物,街道齐震,楼宇皆摇,一时冲散锋首前阵。
仿佛是一道光,骤然击破漆黑迷障。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具身躯,魂魄就要挣脱而去。
她叫着、哭着、撕打、痛骂、埋怨,诉尽一切相思之苦、道出这数月来所有的委屈,那人任着他掐破了手臂、撕烂了凉薄衣袖,只是一语不发。
那阵阵收缩剧疼突然变得亲切起来,竟是满心的狂喜。她的捷儿,她和括羽的捷儿,果然是顽强的!
“奴婢查过,一切并无异常,但军机处说左大人执皇上手谕,上午去看过一封急报。然后左大人连文华殿都未回,直接出了宫!”
孩子一到她怀中便哇哇大哭起来。
讽笑道:“你真是懂朕,知道朕一听这种话,便不想同你说第二句。”
三江府是黎季犛最后的阵地,占据三江天险,易守难攻。江中密布竹刺栅防,战船勾连,交趾湄公河一带人久习水性,在水上如履平地。
明严牵着婴儿的软毯帮她摆正了姿势,朱捷果然不再哭闹。左钧直讪讪道:“谢谢……陛下……”见他并不领这个情,只得低头戳了戳朱捷皱巴巴的脸蛋儿,伤怀道:“为什么这么难看?难道是要像我了吗?”
“左钧直,你还是这般不信任朕!”
遇上皇后的地方,恰在文华殿西北僻静一角,翠竹丛生如栅,枝枝叶叶密成青障。
那人怔了半晌,生硬道:“回来了。”
括羽三支铁箭射断水门铰链,滂滂大水汹涌灌入。天军一鼓作气,攻入三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