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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番外
荣宝惴惴不安,太妃也察觉异常,说什么都要他回藩王府。他倒也不拒绝,只说:“还有几样东西要收拾,处置完了就回去。”
再痛也痛不过失去她,他半睁着干涸的眼,呼出的白雾由浓转淡。隐隐听见她的《姑苏行》,隔着厚厚的一片黑暗,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挣脱了躯壳的束缚,不顾一切追了过去。
他这一生戎马倥偬,到头来该抓住的没抓住,不知究竟忙了些什么。唯一的成就就是娶了她,可是对她造成这么深重的伤害,说不清做得是对还是错。他终究是个自私又天真的人,他盼着她还能原谅他,可惜落空了。她没有在他回忆以外的任何地方出现过,即便他快死了,她也还是避而不见。
府里人都散尽了,空空的宅邸,深幽冷清。屋子长久没有人打扫,处处落满了灰。他走过去,走到南窗下的地炕前,弯腰吹了口气,粉尘砰地飞扬起来,迷花了人的眼。
太子说:“我对太太,只有依稀的一点印象。嬷儿不说旁的,就和我说说太太和高祖吧。”
她走得跌跌撞撞,一面走,一面还是回望。等出了林子,看见屋舍上的炊烟袅袅升起时,又把刚才的奇遇抛到脑后,只惦记她的莲子茶,还有爹爹替她新做的秋千去了。
他惨白着脸,伸手接了过来。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斟酌再三问:“你过得好么……家里有些什么人?”
捶胸顿足后悔莫及,失去之后才明白,人没了,就算打下江山也是空的。千帆过尽,独自苍白地活着,还不如一同归去。
她收回视线,匆匆应了声,是哥哥来接她了。
他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拼尽全力仰起嘴角,“我原先想带她走的,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合适了。她有了她的生活,比和我在一起更好。以前我总是叫她伤心,如今她把我忘了,我……不该再坑害她了,你说对么?”
“那您怎么不高兴呢?”
他说值得,大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哥哥问是什么人,她想了很久,“岁数有点大,像咱们爷爷那么大。我好像认识他,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她歪着脑袋看他,因他眸中金环旖旎,还多打量了他两眼。
他执意不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再见她一面。”
“我挑了个漂亮的地方,背山面海,我们在那里安家。你最喜欢的西府海棠,我让他们搬过去了,前儿去瞧了眼,墓室修得差不多了,再有一个月,我就去找你。我走那天,你能不能来接我?我怕人生地不熟,花太多时间打探……这分离,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说:“见着了。”
林子那头传来喊声,“阿莼……阿莼……”
她脱口嗳了一声,“您还会再来这里吗?”
“你去传我的话。”他对荣宝说,“吩咐他们墓门不要封死,免得将来再开,多费手脚。”
他如今瘦得惊人,可是那双眼睛,依旧能够刺穿人的皮囊。塔喇氏嗫嚅了下,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太妃直皱眉,“良时,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时间是一块磨刀石,悄无声息地把一切锋芒毕露的棱角打磨圆润。不论多么波澜壮阔的岁月,过去了,渐渐趋于平缓。仿佛所有痛与悲都消化完了,曾经鲜活的人和事一点点褪色,到最后仅仅是一个传奇故事,在旁观者间口口相传。
他浑身打颤,雨后的水洼里倒映出他的容貌,头发花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他彻底绝望了,连哭都哭不出来,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所谓的机会吗?
他心里破了个洞,寒风呼啸,透体而过。卷起袖子就光看,不知什么时候起,腕上的牙印越来越淡,她和他的最后一点联系正在逐渐消失,留也留不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佐以往日的甜蜜,一口一口吞咽下去,然后轻轻啜泣起来:“婉婉,你在哪里。”
他去找她了,满怀着希望。林间小道上遇见她,只有十一二岁模样,背着背篓,眉眼楚楚。见他一踉跄,忙上来搀扶,“爷爷没事儿吧?”
“嬷儿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儿,好些我都不记得了。”
他站起来,重新把莲蓬还给她,“留着回去煎茶吧,我该走了。”
他想叫她的名字,最后还是放弃了。
“只为见一面,放弃那么多值得吗?”
奶妈子耷拉着嘴角眨巴两下眼睛,“您再长大点儿,长结实点儿,也上皇贵妃墓祭拜祭拜怹去吧。人活着得有人味儿,不能忘本。大日头在天上照着呢,别琢磨着运势旺,百无禁忌。善恶到头终有报,咱们得图将来安心。”
“那也别弄得惊天动地。”他朝墓道看了眼,“她喜静,别惊着了她。”
塔喇氏自告奋勇道:“奴婢陪主子一块儿去……”
东篱自小根基就不壮,因为父母生他那年都太年轻,他就像棵缺乏营养的秧苗,不管怎么浇灌,总是比别人弱些。他开蒙相较其他兄弟要晚,东齐、东笙他们光着膀子满世界撒欢的时候,他还穿着春衫在檐下坐着呢。要论健朗,他确实差了点儿,但他出身好,改朝换代后更是独一份的尊崇。皇后娘娘的娇儿子,连皇帝都对他另眼相看。为了治他的不足,圣驾亲自学医,诊脉抓药不假他人之手。外人瞧来可能就是父子情深,其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皇帝之所以登基便立太子,里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敦肃皇贵妃。太子在襁褓里时,就被接到南苑长公主府抚养。当时的长公主殿下对他何等的疼爱,皇帝如今有五位阿哥,却尤其看重他,多少有些追思嫡母的意思。
荣宝骇然,“主子,您想得也忒长远了。回头大爷打进北京,少不得重建皇陵,殿下这墓,横竖是要迁到北边去的。”
奶妈子点了点头,“高祖殉情,好些人埋怨您太太。我得给您太太叫声屈,她已经够可怜的了,这事儿不能怪她。她死那会儿,才二十三岁,吞的那个小金印,多不容易!自个儿都要寻短见了,还顾得上别人?高祖是太伤她的心了,头里两个人多和睦呀,谁料到天说变就变了……她举丧,您也过府戴孝了,您和她亲,非得往棺椁那儿凑。您太太平时老把您放在身边,这回不理您了,您发急叫太太,把高祖都叫哭了。”
她似懂非懂,“见着了?”
她眨了眨眼,小小的人儿,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关系。半晌才嗯了声,“那您也好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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