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百三十七章 危楼千尺压洪荒
可是,此时此刻,在东珠心中塞满的情绪竟然只是悲辛二字。
是啊,就在今日,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那份盛世,是他的愿景,也是她曾经的期待。
东珠端坐在炕桌前,正在专心抄写着佛经,字迹娟秀流畅,面上的神色更是淡定如常。不远处,半靠在炕头的孝庄朝这边扫了一眼,禁不住露出赞许之色。
康熙笑了:“那依你看,你选定之人可能做到?”
鳌拜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心底失望之极。是啊,自己的女婿,那个兰布,他或许能守成,但少帝所说的这些创世伟业,兰布一件也做不成。
康熙也不叫遏必隆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遏必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看向了一脸惊愕的鳌拜:“鳌拜,你若能像遏必隆一样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惜啊,你是至死不悔啊!”
鳌拜威胁中带着轻蔑:“皇上不必多说,老夫也没心情跟皇上斗嘴。皇上,老夫本可以不来这趟,只待一声令下,三千甲士入宫,你不用说一个字,便已是阶下之囚了。那时,我照样可以拿到你的退位诏书,或者,也可以让你暴毙。但是,老夫明人不做暗事,终究要来亲自送一送你,毕竟,你是主子。”鳌拜特意将主子两个字咬得极重。
康熙并不理会鳌拜孩子气的怨怼,直接击中要害:“那是因为后来的继任者,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所以把祖宗的江山和曾经的辉煌全丢了。而今天,你的所言所行,和那些传统的卫道士毫无区别。若是今日你胜了,明日,我大清必定亡国。所以,这个皇位,朕不让!只需十年,朕会让大清超越前明,拥有更多的世界第一,你信吗?”
谈话间,康熙潇洒地拿起龙案上的枪铳对准鳌拜:“这就是鳌公眼中的奇淫技巧,鳌公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它快?”
鳌拜定定地看着康熙老泪纵横,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因为他身后有太多的人,他不能让他们全部就死。
费扬古:“当年,安亲王你也是有机会的。”
鳌拜此时仿佛已经被人抽去了半身的力气,神色有些恍惚,但还努力强打精神,因为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看错了眼前的皇上,他曾经一直认为这位皇上比当年的顺治更为平庸,于治国理政上不仅平庸无才,且性情更为乖张难驯,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控制,若朝政交在他手上,大清前景堪忧,所以,私心也罢,公义也好,他才会心生异想。可是看到这份诏书,他分明有些恍惚了。
穆里玛、讷尔杜:“喳。”
穆里玛大怒,瞬间抽刀上前,玛迩赛、讷尔杜却惊恐得略向后退,班布尔善大喝一声:“上!”
东珠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停,撂在笔架上,眼眸对上孝庄:“你的可惜,也许正是我的自在。只是此时此刻,你的心思真能如愿吗?”
康熙听了觉得十分刺耳,眉头皱了又皱,突然不屑一顾地笑了:“既然鳌公准备得如此妥当,那朕也将朕准备好的东西给鳌公看看吧。”
于是,他释然了。
东珠紧绷着唇角,不想多说一个字。
康熙:“《左传》有云,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朕最先要做的是收伏天下士子之心。读书人对大清既惧且忧,怕我们毁掉他们的教化传统,更骇于大清的雷霆手段。所以,朕要重用汉臣,要支持汉学,要尊奉孔子,要请读书人出仕与朕一起治理天下。朕还要让教化百姓知荣辱,辩善恶。如此天下昌明,必国富民强。朕还要全力治理黄河水患、开荒造田,疏通运河,让南北货物畅通无阻。届时,我大清人人安居乐业,国家自然兴旺。鳌拜,你总看不上前明,你可知让你看不上的前明曾以矿产、航运、白银储备、出口|交易、军事、版图占据六个世界第一?是天下第一强国?”
费扬古心底一声长叹。
康熙与亲兵押着鳌拜走出乾清宫月台,面前穆里玛等人皆是一脸震惊。
慈宁宫。
康熙看着鳌拜一系列紧张的动作,微微一笑,反而更加镇定坦荡,稳步走到鳌拜面前将玉玺和诏书同时递给了鳌拜:“你想要的,朕给你便是。”
讷尔杜撇撇嘴垂下头,自己小声嘀咕着。
鳌拜策马过来,左右手下立即迎上,拱手行礼。
鳌拜突然站住,嚯的一下将宝刀拔出寸许。
“朕,爱新觉罗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母为庶妃,不为先帝所爱,故自幼出宫避痘,未在父母膝前承一日之欢,乃至父崩、母丧,于国难之际承袭帝位。这帝位并非是朕自己夺来、抢来、求来的,而是上天所赐、祖宗所传,乃天经地义之顺举。朕自登基以来,饱读诗书,日夜苦学,从不自欺。八岁未满,四书史籍既已通贯,帝王政治,圣贤心学,六经要旨,无不融会。勤于政事,爱民如亲,朕何曾有过一日疏怠。然偏有佞臣贼子觊觎皇位,污朕不贤不明,实则鸿鹄之志不与燕雀相闻。皆因你等只顾眼前,胸无天下。朕心中的天下,不仅满洲一隅,而是满、汉、蒙等众族一家,裁撤三藩,收复台湾,华夏一统。”
鳌拜低头看到玉玺,不敢相信地看向康熙,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鳌拜怒目看着康熙,康熙则神色诚恳:“鳌拜,朕不会让你死,朕会让你看着朕用十年时间将诏书上所列的大事一一做到。至于你,从此便是朕的一面镜子。”
“哀家这一生,也算阅人无数,后宫之中,姿色上乘、智慧上乘、品性上乘的女子不算少。可是三代宫苑之中,能在惊涛骇浪前还如此镇定自若的,你算唯一一个。”
桌上摊开放着两张空白的奏折。
穆里玛不耐烦地拉着马缰绳,让马在原地踏着步:“小皇上磨叽啥呢?赶紧乖乖交出玉玺出来啊!”
侄子讷尔杜上前阻拦:“伯父,还是多带些兵马进宫吧。”
玛迩赛一脸谄媚:“大人莫急,鳌公心善,定是好言好语劝皇上呢。鳌公这个人就是太忠心、太实在了!”
康熙淡定一笑,拍拍手,突然自龙座背后冲出一群小布库将鳌拜团团围住,鳌拜大惊左右挣扎,小布库上前又用铁索将鳌拜死死捆在,康熙走近被俘的鳌拜。
康熙:“朕会跟天下人说,大清当年的第一巴图鲁被这些小布库生擒了,我大清后继有人了。”
孙之鼎将宫内秘闻与东珠的处境和盘推出,当下,他便再无选择。
宫门吱呀地打开。
康熙不屑地看着几人轻声一哼:“不出所料,除了你们再不会有旁人。”
悲辛。
鳌拜瞪着穆里玛,闷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屁话,今日事后,我鳌拜更是忠得不能再忠的忠臣了。就是因为忠心,才会行这废庸立贤之壮举。故,老夫要的,是顺理成章,不是血洗宫闱,知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鳌拜吓得一跳脚,随即又怒又愤地看向康熙:“行啊,你跟老子玩这个?没错,这玩意儿是厉害,可老子当年跟着太祖太宗征战沙场为大清开疆扩土,靠的是横刀立马,浴血杀敌,那时候这玩意儿在哪儿?它怎么没派上用场?哼,老子当年帮你的祖宗打江山,现在你倒用这个破玩意儿来打老子,有本事你再打啊!”
康熙淡淡一笑:“普天之下,能把逼宫谋反说得如此轻巧,鳌公也算亘古第一人了!只是可惜,这天下的事并非鳌公一人独断。”
鳌拜定定地看着康熙,良久,却笑了:“皇上莫非以为胜算在握了吗?你可知”
班布尔善等人一愣,抬头向上一看,只见乾清宫殿顶上、月华门日精门所在廊道的顶上、乾清门顶上,四面八方站满了手持枪铳的兵士,一个个枪铳对准班布尔善等人。
费扬古:“我从未想过成全任何人,我成全的也不是他,我只是想为天下人谋一个太平。”
康熙高声喝住了鳌拜:“鳌拜你错了,遏必隆背弃的不是信义,而是你等奸臣乱党的野心。他跪的虽然是朕,但即便在此时,他忠的也不是朕这个少年天子。他忠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钮祜禄一族的身家性命。说到底,他没有你的野心,他心里装的只是他的小家。”
康熙将枪铳放下,静静地注视着鳌拜:“你若行规蹈矩,这枪再快,再厉害,也伤不了你分毫。可若你自己糊涂,一再找死,朕岂能容你?”
“那好,朕背给你听。”静谧的大殿内,康熙一字不差地将诏书中的文字诵出。
费扬古神色淡然:“他若明白,自是最好;若不明白,也无不可。至于你我,由心便可。”
鳌拜:“老夫并非乱臣贼子,也绝无改朝换代为自家谋私之心。相反,正是因为老夫对大清忠心耿耿,才要替大清换上一位明君。”
不料,康熙面色清冷:“不要提昭妃,更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儿没有百官,没有天下人,只有你和朕两个人,说点人话。从前朕如何待你,是顺从、恩宠还是提防、限制,都只能影响你谋反的时间早晚,却改变不了你想要夺位的狼子野心。鳌拜,是男人,就不要拉女人来挡箭,什么昭妃,甚至是你的女儿、女婿,统统都不作数,其实,你想要的,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心里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巨窟!!”
砰的一声,孝庄手里的一百零八颗佛珠被扯断,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鳌拜脸上的怒气犹如落潮般迅速退去,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一眼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昂然地看向前方。
突然,乾清宫正殿门开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不知何处的一群乌鸦被惊了起来,嘎嘎叫着飞过乾清宫正殿,乌鸦的黑影滑过班布尔善等人脸上。
康熙一双鹰目中闪着摄人的光,死死盯着鳌拜:“人人都说,四辅臣中,索尼忠、苏克萨哈奸,遏必隆滑,鳌拜直,今日朕才看清,最奸猾之人,其实是你。你如今兵围禁宫,逼朕退位,还能说成是一片忠心,当真是人才啊。”
安亲王与费扬古四目相对,眼神交会,万般心思不言自明。
康熙神色微苦:“因为在你眼里,朕就是个不成器的孩子,就算朕想说,你有工夫听吗?如今,朕只问你,朕的这些宏图伟业,你能做到吗?若你能,便可带着玉玺即刻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