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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二百三十五章 风暴(二)
“大帅,赶快逃吧!”乌恩和吉亚两个亲兵不管此刻达春心里有多沮丧,从尸体上剥下一件破破烂烂的上衣,手忙脚乱向达春头上套。
“住手!”达春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大叫。紧接着,他冲过去,夺下刀,一拳把百夫长打了个跟头。
达春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作为一军统帅,他从未关心过普通士兵的命运。乍一看见蒙古人如此疗伤,震惊得全身发木,如泥塑般楞在了当场。
四射过后,鹿砦破,有骑兵冲到了盾墙前。布满长枪的盾墙让他无法下手,只能疯狂地挥舞着弯刀,寻一个相对薄弱的地方,直接撞过去。很快,冲上来的武士一个个就被挂在了枪尖上。脸色铁青的新附军枪兵握着枪杆,身体哆嗦着,阵型却岩石般巍然不动。
这是一个当地大户留下来的庭院,房檐、瓦当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但院子内的树木、假山布置得很有条理。与院落淡雅风格不适应的是,本是用来观赏风景的回廊上躺满了受了伤的士兵。大军败得太惨,草药、白布等疗伤物品都失落在战场上,连日来伤号们没得到细心的照料,所以轻伤也变成了重彩,至于那些重伤者,已经被抬到院子的另一个角落新挖出来的土坑边,随时准备掩埋了。
三百多个骑兵在第一波箭雨中落马,成了后边骑兵的踮脚石。没等骑兵前冲几步,第二波箭雨又到,再次将一百多蒙古武士拉下了马背。没落马的蒙古武士不顾一切地冲着,对耳边呼啸的羽箭声不闻不问。这种无序列的狂奔过程中,他们不敢停,只能向前,停下来就会被后边的人踩翻。
两个亲兵互相使了个眼色,强行将达春架上战马。三人首尾相接,互相照应着冲进乱军中。街道上,蒙古兵全乱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而胳膊上缠着红布的探马赤军士兵则几十个一伙,躲在房屋后,大树下不断向蒙古武士射出致命的冷箭。高处的城墙上,则有大队的“乱匪”和零星的破虏军士兵跑动,厮杀。他们据高临下,手里的弓箭、钢弩专门向穿着武将服色的武士身上招呼。
“整队,整队!”被达春揍得鼻青脸肿的百夫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下属大声喊。士兵们提着带血的刀,纷纷跑到他的周围。再没人顾得上送自己人上路了,躺在地上等死的重伤号们咧了咧嘴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奶奶的,给我杀,不抓俘虏!”武忠策马在战阵后往来驰骋,哪里出现了危险,他就带着亲兵冲向哪里。另一个刚起义没多久的新附军将领张直则拎了把大剑,披散着头发,疯子般在蒙古武士面前乱窜。
“怎么回事?城里还有南人么?”达春迷惑地看了看亲兵乌恩。在对方脸上,他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之色。摇摇头,达春带着侍卫走向了院子。
“大帅有令,放弃乐安,向北冲击!”有人在街道上大声呼喊,收拢着从各个院落冲出来的乱军,向北跑去。
亲兵答应着,整顿好衣甲,又去点了一队当值的侍卫,跟在了达春的身后。街道上很安静,蒙古武士和探马赤军都从低级军官口中得知了晚上要突围的消息,所以尽最大可能的去恢复体力,以便在突围时能跑得比同伴快些。
百夫长被他踢得满地打滚,却不敢还手,双手保住头,哭叫道:“是额尔德木图将军下的令,大汗不会叫人出钱赎他们回去的,大帅啊,与其让他们死在暗无天日的矿井,还不如给他们个痛快啊!”
“不,不知道!”亲兵吉亚狼狈地答应一声,擦干脸上的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正在对自己族人进行屠杀的士兵们都停下了脚步,呆滞的目光看向嘈杂声传来的方向。那是城市正东,有几股浓烟从那边冒起来,直冲云霄。
“对,逃回草原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乌恩灵机一动,顺着吉亚的话劝谏。他理解达春此刻心中的绝望,所以只能用遥远的故乡来激励对方。
“给我一把刀,给白音一把刀,白音可以在城里掩护大伙突围!”突然,“尸体”堆中滚出一个浑身是血的蒙古汉子,跪在地上大叫道。
打了半辈子顺风仗,突然由追杀被人转为被人包围,这个转折达春有些难以适应。强迫着自己睡了几个时辰后,天还没放亮,就披上铠甲从行辕里走了出来。
更多的骑兵前仆后继地冲上来,以生命为后面的同伴打开缺口。顶住第一波冲击的新附军士兵也被激起了血性,抡着刀向缺口处扑。每一个缺口周围都躺满了尸体,蒙古人的,汉人的,一个挨着一个。
“大帅,我家中还有老母,还有两个女儿未嫁!”伤兵见达春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以为有了生机,苦苦哀求道。
“是额尔德木图将军,是额尔德木图将军,大帅,赶快上马!”亲兵乌恩抢来一匹战马,拉到达春面前。额尔德木图将军擅长收拢残兵,有他在,大伙就有活着的希望。
部分蒙古武士在额尔德木图的指挥下,进行了局部反击。叛乱的探马赤军不敢与蒙古武士当面交手,每当有成队的武士杀来,他们就放弃防线,撤向其他街道。每当有武士落单,探马赤军和“乱匪”就一拥而上,拥刀剑、木棒、石头将武士杀死,将首级切下。
几十个骑兵冲到了第一道壕沟前,策马腾空。有的战马跳过了壕沟,落到了硬地上。有的战马准备不足,双腿没跃起之前已经落入沟内。马和马的主人在泥浆内拼命挣扎着,转眼间被羽箭射成了刺猬。有的战马落地的瞬间撞上了鹿砦,武士和战马同时挂在了木桩上,血光四溅、后方,还有无数匹战马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用泥袋和人马的尸体填平沟壑。
“别恋战,别恋战,向北,向北,直接冲击对方营垒,直接冲击对方营垒!”
“呃,呃……”伤兵捂着脖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达春,看着那双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又随即夺走自己生命的手,身体扭了几下,不动了。
新附军的士兵训练不精,射出的箭矢远近不一,形不成拦截面。若是两军阵前,这种射击方式肯定会被对手取笑。而今天,前冲的蒙古武士却笑不出来,远近不一的羽箭刚好覆盖了他们面前了所有空间,任他们怎么调整战马速度,都无法避开这场箭雨。
三个重甲步兵千人队自武忠身后跑上前,在壕沟与壕沟之间的鹿砦后,竖起盾墙。重重的盾墙后,长枪兵把枪尖竖起,越过重盾的上方。长枪兵的身后,弓箭手把腰间箭壶解下,把狼牙长箭一支支插|进面前的软泥里。
“大帅,给我们一把刀,我们愿意掩护大军突围!”几个躺在尸体堆中等死的伤号从达春的举动中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匍匐着爬过来,抱住达春的双腿。
“啊――呜――啊――呜呜!”长号声越传越远,几个临近的院落里都有士兵跟着号叫了起来。更远的地方,睡梦中惊醒的蒙古武士翻身下床,扯着嗓子跟着呼号。
“啊――呜――啊――呜呜!”所有伤兵和给伤兵“送行”者以长号声相合,有如一群孤狼,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土坑里,已经躺了十几具武士的遗骸。每一个身上都粘满了血污,分不清哪个是伤重而死,哪个是被自己人屠杀的。达春用脚狠狠地踹向那个狠心的百夫长,边踹,边怒骂道:“谁让你杀自家弟兄,都是蒙古人,你也下得去手,你这个畜生,黑了心的狼崽子!”
“额尔德木图!”达春听到这个名字,停止了对百夫长的殴打。额尔德木图是在败军之中唯一保持清醒,并收拢了队伍的将领,达春感觉到他这样做,必然有其道理。
达春心里慢慢涌起了一个正确答案,不知不觉间,下唇已经被自己给咬破了,血顺着嘴角慢慢流下。额尔德木图说得对,为防止草原上的牛马南流,大汗绝对不会让俘虏的家人赎回他们。那样,等待这些重伤号的命运只有两个,要么病死,要么累死于矿井。即便侥幸被其他草原英雄赎回,也会被利用成为蒙古人自相残杀的工具。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他们干脆利落的死掉。
“回草原去?”达春的浑浊的眼睛重新燃起几分神彩,草原,好像很遥远的地方,他已经忘记了那里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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