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百二十三章 惊雷（四）
浓烟再次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当爆炸声和烟尘被风吹稀后，达春的望远镜里出现了地狱般的景象。数百匹战马，近千名武士倒在血泊中。有人被开花弹炸得肢体不全，有人被铅子打成了筛子，最惨的是冲在最前方来不及后撤的武士，他们连同战马一齐被铁砂击中，浑身上下被打得焦黑，就像篝火上未烤熟的肉一半，焦黑的色泽中冒着缕缕青烟。
烟雾一起，达春立刻做出了正确反应。他先命令四个骑兵百人队梯次出击，试探敌军的真正作战意图和具体方位。同时，把焦友直派到新附军方向，命令他协助索力罕快速整顿队伍，把能集中起来的全部力量向中军靠拢。
“大帅，我们上！”探马赤军万户元继祖红了眼，跑上前主动请战。
方阵被撞出无数个缺口，蒙古铁骑的队形同时也被撕开无数条口子。
破虏军将士摆正阵亡战友的尸体，擦亮钢刀，扶正战车和巨盾，迎着蒙古铁骑向前走去。战马掀起的烟尘和炮弹爆炸生成的硝烟再度交织在一处，羽箭和钢弩与半空中往来，奏响死亡的篇章。
风，一阵微微的风吹过，将杀场上的烟吹淡了些。也许是因为血液使灰尘凝固，也许是喊杀声让时间变慢，前方的情景慢慢能看清楚了，一座移动的堡垒，挂满了血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蒙古军前锋的士气快速下降，洪塔脱一次次看向达春的大纛，却从那里看你不到任何命令的改变。咬了咬牙，他对身边的武士喊道：“冲上去，长生天保佑着我们。大汗在看着我们！”喊完，双腿一夹马肚子，带着自己的亲兵冲上了第一线。
退回来的武士大部分是身上没伤的，听达春如此命令，悲呼一声，跨上马，再次向烟雾中冲去。浓雾深处，又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清脆的爆炸，片刻后，声音又回归远程火炮射击时所发出的尖啸，所有杀入浓雾的武士再没人回来。
“冲上去，火炮来不及装填，冲上去，将南蛮子剁成肉酱！”洪塔脱的喊声就像狼嚎般，孤独中透着绝望。
“啊――喔――呜－－啊――啊！”数万探马赤军呼应。
破虏军步兵方阵，不，具体的说，应该是战车方阵。千余辆长方型手推车，排成了第一道攻击线。每辆车的正面，都打着长长的钢钉。尖利的钉尖在烟雾中一闪一闪放着光，仿佛是一只只猛兽的眼睛。在战车与战车之间，是带有轮子的巨盾。高大的盾牌后，伸出一杆杆需要两个人才能抬着前行的拒马枪。在巨盾的侧下，则是一个个身穿重甲的步卒，全身都被甲板包裹，只在面甲与头盔的缝隙间，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
中万户洪塔脱仰面倒地，致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到了几个无名小卒手里。弥留间，目光向四下看去。只见跟着他冲进方阵中的蒙古武士纷纷仆倒，头被人割下来，皮球一样扔到了阵外。
“所有死了的，包括他”达春用宝刀指了指马前那具无头的尸体，高喊道“全部算阵亡，本帅会亲自向大汗替他们的家人讨赏。今天，无论前面是神是妖，全给我冲上去，不准后退！”
“吹号！”
“啊！”下千户惨叫一声，翻了个身，就此不动。几名亲信跑上前，抱起他的躯体，除了胸口处一个箭尖大的小孔外，其他什么伤都没发现。
元继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战，一半是因为临战的兴奋，一半是因为烟雾中传出来的绝望。他半生中经历过大小不下三十场战斗，没有一次战斗如此神秘，也没有一次战斗让他感觉到如此紧张。
一旦破虏军的攻势被大元所阻，探马赤军就可以发动反击。当探马赤军和正面的蒙古军联手将破虏军战疲后，外围的乃尔哈刚好可以横着插|进来。破虏军攻击的正面，必然会用战车、巨盾和长枪构成阻挡骑兵的防线，但他的侧翼，却无法安排如此强大的防护。一旦被骑兵从侧面插|进去，无论持有什么样的武器，步兵只有受人宰割的份。
金铁交鸣声响亮，蒙古武士借力，落地，挥刀，凭着膂力逼得与他交手的破虏军战士连连后退。对面的破虏士兵见自己无力与他硬拼，身形侧偏，向旁边让去。蒙古武士大喜，拧身冲向战车后的推车者。脚步方一挪动，一杆矛，两把刀，交替着向他袭来。
一名破虏军士兵中了箭，青黑色立刻笼罩了他的面孔。这名士兵向后倒去，他的同伴伸手去搀扶，却被另一支羽箭射中了手腕。麻痒的感觉旋即顺着腕部涌过手肘，涌向肩膀。一名朴刀手当即立断，挥刀斩下了中箭的胳膊。受伤的士兵软倒了下去，几个医护兵用皮盾遮住身体，将他抬到了阵后。
“奶奶的，看我摔死你！”洪塔脱狞笑着骂。单手去搭枪兵的肩，指尖处却传来一阵锥心剧痛。
一波蒙古骑兵如决堤的洪水般冲了上去，战马无法收拢脚步，重重地砸在战车前方。长长的钢钉立刻将战马的身躯穿透，连同马背上的骑手一起，羊肉串般挂在钢钉上面。血瀑布般从钢钉一端落下，人马却未曾死去，拼命地挣扎，哀鸣，哀鸣，挣扎。
洪塔脱没料到对方的铠甲如此优良，这一刀居然没将枪兵的手臂卸下。用力拔刀，把枪兵连人带身体一块拉进了怀里。
“啊！”痛呼声嘎然而止。心犹不甘的蒙古武士仰面倒了下去。钢刀与短矛组成的小阵立刻封住缺口，有人从地上扶起巨盾，有人从战车上抽下另一杆长枪。有人跑上前去，用肩膀架起枪身，用躯体顶直盾面。
阳光不忍看到这血腥的场景，躲到了云层后。起风了，猎猎大风吹过田野，吹散硝烟和血雾，吹得战旗“呼啦啦”作响。
数十面牛皮大鼓发出震天的声音，蒙古武士们踏着鼓点，毫不畏惧地冲向方阵，冲向死亡。
受到激昂的情绪感染，一个蒙古武士举起刀，仰天长叫：“啊――喔――呜－－啊――啊！”
“党项儿郎，跟我上！”元继祖大声喊道。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底冲出了本阵。探马赤军士兵大多数来自西夏和西辽，骨子里和蒙古人一样勇悍。看到今天的场景，全身的血液早就被点燃了，大声呼号着，攻向破虏军方阵的侧翼。
“弩箭反击，轮射。火枪手，瞄准了打，先杀官，后杀兵！”营正们在队伍中熟练地发出命令。
万里长城，在风中舞动。
又一波蒙古武士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百十个在炮火下侥幸生存的上一波攻击者见同伴赶来，长嚎连声，再度策动战马，冲在了第一线。
达春大声喊出一道道命令。既然被破虏军抢到了进攻的先手，大元将士就教一教姓邹的怎么打|野|战。他不是主动发起了进攻么，好啊，本帅倒要看看他三万人怎么打我十四万！
仿佛两大群狼闻到了久违的血腥味道。每个士兵眼中都放出了幽幽的光来，杀戮、践踏，践踏，杀戮，几代人都是这样杀戮践踏过来的，把一个个民族踏在脚下，在重重白骨上建立了蒙古人的伟业。一天，这场杀戮还要重复，还要继续。永远重复，永远继续！
“粘哥，脱脱多尔，各带两千弓箭手，寨墙后准备。洪脱塔，带一个万人队担任前锋。待敌情探明后马上出击！”
想到这，达春又叫过几名心腹武士，指点着浓雾后方说道，“海金，你带两个百人队，给我想法摸到对面山坡上去。这几天我观察，那种可远射的大将军炮应该布置在小西天一带，不惜任何代价，你必须把火炮给我毁了！”
“放箭！”一名蒙古百夫长大声喊道。跟在他身后的几十名武士同时弯弓，将涂了毒药的羽箭射到方阵内。
对于邹洬这样的将领，达春心里一百二十个看不起。此人不会迂回包抄，分进合击，也不会长途奔袭，直捣敌腹。甚至连大宋将领常用的阵而后战，他都玩不熟。他只会把破虏军仅有的火器优势发挥到最大，利用火器压制敌军，利用火器疲惫敌军，然后再利用火器让对手的阵型崩溃。
下一刻，同样的画面在不同的地方重复。
碰撞声、呻|吟声、爆炸声、喊杀声从前方传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后方的人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时时刻刻有人在死亡，有人在刀尖上发出绝望的呼喊。
“后撤，后撤，分散后撤！”传令兵的呼喊声又响了起来。蒙古武士们打马后退，尽量避开虎蹲炮的攻击范围。队伍如碰到礁石的潮水般，倒卷了回来。
两名亲兵冲上去，手起刀落，将百夫长的人头砍下，拎在手中，纵马于阵前往来展示。
更多的蒙古武士毫不畏惧的冲了上去，族人的鲜血激起了他们身上的蛮勇。有人继续用血肉之躯冲撞钢铁城墙，有人却拨动马头，冲向战车与战车之间的缝隙。
达春的布置很灵活，也很实用。破虏军最大的弱势是兵力少，那么，大元兵马就尽量在中军集结。即便新附军不能投入战场，凭借蒙古军和探马赤军组成的层层防线，也能挡住破虏军第一波攻势。
况且，以索力罕的能力，他不会两三个时辰都整理不出一支军队来。关键时刻，新附军在来个侧后包抄，半个月来的颓势就能立刻逆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