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第四百零四章 功贼(一 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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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四百零四章 功贼(一 上)

“我也一样!”程名振心有灵犀,笑着回应。

杀完了人,立完了威,来自京师的第二份圣旨也就到了。诏令交江夏王李道宗坐镇洛阳,负责继续安定河南;诏令淮安王李神通率领刘弘基、长孙顺德、张亮、牛进达、夏侯威等文武官员立即领五万兵马北上,接受夏王窦建德所辖各郡;诏命李世民、李元吉以及在洛阳之战中立下赫赫功勋的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交割地方事务,押解王世充、窦建德,回京献俘。

从被迫拿起刀的那时起,自己几乎就忘记了什么叫害怕。虽然一直努力求生,却始终没畏惧过战斗和死亡。殷秋、王宽,那些当日曾经用鄙夷眼光看着他的人,打仗时从来不像他那般勇往直前。“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质疑他们?大唐和大隋真的有区别么?李老妪和杨广两表兄弟,谁当皇上有什么差别?”这些问题折磨着他,烘烤着他,令他胸口沉甸甸的,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我还真没看出来,咱俩同病相怜!”宇文士及等了半晌没等到程名振的下一句,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你还真跟别人有点儿不一样。提起加官进爵,连秦叔宝那样的人都两眼放光,你却好像不怎么热衷!”

想起少年时的往事,他脸上又涌过一层哀伤。那是他第一次不以宇文家的一员,而是以一个独立的自我而存在。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其中滋味,却值得一辈子去回忆。李仲坚,慕容罗,李安远,还有如今的应国公武士矱,当时,大伙都是那样的年青,那样的纯粹,除了他自己。

程名振侧头看了看,不太理解宇文士及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二人从前没有过任何来往,今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深的交情。毕竟在新建立的天策府中,宇文士及已经是其中一位关键人物。而程名振自己,却始终无法跟秦王走得太近。

难道救人也有错么?黑暗中,看不到任何答案。黄河水翻滚奔流,无暇理会一个凡夫俗子的困惑。它太长,太宽了,每一波浪涛之间,都起伏着数以千计的生命。寻常个体卷进其中,根本翻不起一个水花来。

“我家穷,纳不起妾!”程名振笑了笑,没好气地回应。

说罢,他慢慢迈动脚步,沿着河畔倾听涛生涛灭。宇文士及慢慢追了几步,跟程名振比肩而行,但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我心里头不舒服。所以才出来走走。没报仇之前,我天天想着如何看到窦建德身败名裂。如今他真的身败名裂了,我却又觉得没了意思!”

“去过。秦王殿下准许的。我大唐正是用人之际。劝降了他们,对早日平定河北不无裨益!”程名振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在去见殷秋之前,他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绝不会让别人抓住半点纰漏。

“两个醉鬼,一路醉话!酒醒之后,就什么都忘了!”宇文士及指了指程名振的鼻子,又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没事儿,我记性不好。你说什么,没说什么,明天一早肯定忘得干干净净。”

“你尽力了!”宇文士及看了他一眼,以少有的严肃口吻点评。

“你也不知道?”宇文士及楞了一下,瞪圆了眼睛反问,“你能走到今天,可全凭的自己真本事。不像我,成也家族,败也家族!”

“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这点,比很多人强!”宇文士及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程名振的肩膀。这个过分亲密的动作令程名振脊背又是一紧,本能地躲远了半步,与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

世间的事情就这么复杂,充满了曲折和无奈。

作为洛阳战役的有功将领,程名振、王二毛两个也在班师回京受赏的人员之列,由于武士矱这层关系,李世民待二人很是客气,给他们安排在队伍中央稍稍偏后的位置,与李世籍(徐茂公)、宇文士及二人待遇等同。

宇文士及轻轻叹气,“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希望自己不属于宇文家族,那样的话,至少可以交几个真朋友。但我却摆脱不了。一切都注定了的。家族地位高了,我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家族倒了,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家族做了善事,我跟着受称颂。不过我们宇文家,在外界看来也没做过什么善事!”

“没有!我刚才也喝多了!有点不舒服!”

这话又不小心戳到了程名振的痛处,令他眉头微微一皱,“宇文将军喝得太多了。程某可从来没想过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走!”

“是啊,天太热了。热得人发晕!”程名振笑着回应,星光照亮他雪白的牙齿,“我居然没听见你的脚步声,否则,不至于一头撞上去!”

“那我是不是该称你为东平公!”宇文士及咧嘴苦笑,舌头在牙齿尖吞吐,“若非东平公给秦王殿下献计飞夺虎牢关,窦建德怎可能覆灭得如此之快?”

可宇文家篡夺皇位时,何尝怜悯过杨广跟他的儿孙呢?南阳公主还不是因为嫁给了宇文士及,才得以幸免么?再往远了推,杨广杀兄逐弟时,不一样血流成河?在问鼎逐鹿这局棋称上,哪个敢称无辜?

“你九头蛟所效忠的大唐,跟已经被咱们砸烂的大隋,有什么区别?”殷秋当日的质问,不知不觉间又敲打起他的耳鼓。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程名振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去劝降时,窦家军将领那鄙夷的眼神。在他们眼里,如今的程名振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背叛者!而自己真的懦弱么?程名振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

“不光是你,我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话,终于在程名振心里引起了一点共鸣。叹了口气,他低声附和。

“事情过去了!当时的感觉却留在了心里边!”用贡绸袍袖胡乱擦了擦,宇文士及直起身子,继续喋喋不休,“所以我最恨这个家族。恨不得他不存在。但当他真的被人给灭了,我又痛得死去活来!我得找个大靠山,否则根本没法给家人报仇。所以我立刻投靠了大唐。如今仇报完了,被杀的家人可以瞑目了。我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他没资格纯粹。不是不想,而是无法选择。很快,宇文士及脸上的忧伤就被醉熏熏的笑容给掩盖,“程将军,你救过秦王殿下的命,所以他这次要还你一份人情。虽然这份人情最终没送出去!不过,说实话,我可是第一次看到秦王殿下肯对敌手施恩!以往,连投降得稍慢一些的,他都二话不说给斩了。这回有人不投降,他却给了一次又一次机会。说实话,在秦王面前,你是独一份。就连李世籍,都没你这么大面子!”

“喂,你不高兴了!”见程名振不接自己的茬,宇文士及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什么意思,我生来嘴巴毒!你别介意!”宇文士及突然又后悔起来,笑了笑,拱手赔礼,“你别叫我新城公,我也不叫你东平公。咱们两个既然都不爱热闹,也算有缘。别忙着回去,陪我走一会儿。我一个人觉得有点闷!”

只有那些被迫卷入的升斗小民,分享不到胜利者的任何好处,却要付出一切能付出的代价。他们是永远的失败者,不管谁输谁赢,江山姓李还是姓杨!

“不妨,不妨。我身子板单薄,肯定撞不过你。”宇文士及笑着自我解嘲。“撞倒了你在把我拉起来,总好过抽刀互砍!”

“功名但在马上取!叔宝兄心中纵有所求,做得也光明磊落!”程名振不想贬低别人个,赶紧又补了一句。天策府的诸位将领当中,秦叔宝是跟他交情比较不错的一个。此人年龄大,阅历深,待人接物也非常懂得分寸。从不让别人难堪,有时宁愿自己吃点儿小亏,也会成全别人的功劳。

“从小我就为家族而生。家族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习文,练武,参详韬略,说话,走路,跟人交往……”宇文士及叹了口气,摇头苦笑,“家族让我害谁我就害谁,家族让我跟谁交朋友我就跟谁交朋友。甚至连娶媳妇,也是家族安排好的。我自己不能选,包括纳妾!”

“谁?”差点相撞的两个人几乎同时退开半步,单手抽出了横刀。临战时的凛然感觉冲走一切杂念。借着刀锋反射的星光,他们看清了彼此的面孔。“宇文将军?”“程将军?”“你怎么在这儿?”“你也出来走走?”,接连的询问得不到对方回应,二人尴尬地收起刀,相对着摇头苦笑。笑过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又涌上了彼此的心头。

“宇文将军喝醉了!”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安慰道。“别人离得远,看不见。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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