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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一百九十六章 朝露(七 下)
“大人……”魏征正准备继续追问元宝藏有何为难之处,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出主意解决,马车却已经行使到了郡守衙门。宾主二人理智地闭上嘴巴,下车,并肩入内。待走到书房,却失去了刚才的气氛,一时无法把话题再继续下去了。
私章用得是梅花古篆,笔画弯弯绕绕颇为复杂,很少人能认识,会写的人更少。但这一点儿难不倒魏征,他略略留神,目光立刻像电一样凝聚了起来。恰恰元宝藏在此时回头,眉毛向上一跳,低声追问道:“玄成可知道此画何人所作,收藏他的原主人是谁?”
“嗯!”元宝藏满意地点头,然后继续叮嘱道:“既然还没动手,就不要立刻将他们捉拿归案。先都软禁起来吧,等大军都出动时,再拿他们的人头祭旗!”
看到魏德深对自己如此恭敬,元宝藏非常满意。笑了笑,继续道:“粮草辎重方面,德深不必担心。我已经嘱咐过万钧,让他敞开了供应,绝不会令弟兄饿着肚子跟贼人拼命。但是德深啊,有句话我老头子得啰嗦你一下……”
“唉!”元宝藏一声挨一声叹气。“至少他行事有章法可循,不像张金称那样由着性子胡来!”
“请大人尽管指教,属下绝对执行!”听元宝藏的语风陡转,魏德深站直身体,正色答应。
元宝藏轻轻点头,做出了一幅你我心知的表情,然后笑着上前半步,淡然追问:“那玄成可曾听过‘桃李’之谣?”
但这主意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实际上却万万做不得。甭说做了后会被国法追究,即便是自己的良心,也会日日受到煎熬。
“老夫为难就为难在这儿!”元宝藏继续唉声叹气,却不肯把话说清楚。“明里,老夫是官,他是贼,老夫不能帮他。暗里,老夫若帮了他,唉……”
“你们在此敲锣打鼓,老夫于衙门里还能坐得安稳么?”武阳郡守元宝藏以上司的身份还了个半揖,微笑着反问。
如果寻常的上司与下属之间,此语已经非常失礼了。但魏征是元宝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所以彼此之间也交流时没那么多顾忌。伴随着一声长叹,元宝藏沉声回应:“吁!从长远看,老夫当然期待张金称能赢,程名振兵败身死。但只顾眼前的话,老夫却巴不得程贼获胜,抢了张贼的头把交椅!”
仿佛又猜到了魏征的想法,元宝藏淡然一笑,用嘲弄的语气说道:“老夫倒不是看中这官贼之别。陛下常年不理政,朝中奸佞当道,底下污吏横行。这官把贼的活都干了,也没必要再跟贼人势不两立了。”
魏征和魏德深又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点头。“老大人教诲得极是。我等既然为武阳郡之官,自然凡事要先考虑武阳郡。”
闻此言,魏征对元宝藏愈发感到佩服。点点头,低声道:“那还真不如让程名振赢了,好歹他做事还有个节制!”
“德深明白!”贵乡县丞魏德深叫着自己的名字答应。
宾主二人抱拳跟魏德深作别,然后并肩走向马车。才踏入车厢,还没等帘子放下来,元宝藏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巨鹿泽之变,玄成以为最后谁会获胜?”
“诺,属下遵命!”魏德深痛快地答应。
“东翁以为如何?”魏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追问起元宝藏的看法。
“此画充满杀伐之气,想必是一位手握重兵的猛将所作。但画下的题跋,还有那个私章,却出于另外一人之手。题跋者乃天下少有的大才,魏某万万不敢与他相提并论!”握着满手心的冷汗,魏征谨慎地回答。
说着话,他又恭恭敬敬给元宝藏做了一个揖,以示有悔过之意。元宝藏本来就不是个专权的人,见到魏德深知道进退,也就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笑着上前半步,虚托住魏德深的胳膊,“德深客气了。老夫也是担心你等急于求战,准备不周才过来看看。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弟兄们呢,怎么刚刚集结起来,你又将他们解散了?”
好在是坐于马车里边,魏征不至于惊诧地跳起来。在他印象里,顶头上司元宝藏虽然为人圆滑,对朝廷却一直忠心耿耿。此刻突然从对方嘴里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令其有些措手不及。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元宝藏为何如此愤懑了。
刹那间,魏征背后汗毛直竖,恨不得自己今天根本没来过元宝藏的书房,更认不清那倒霉的梅花古篆。但元宝藏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笑了笑,淡然道:“这里就我们两个,玄成不必多心。赠我画的那位故交,当年亦如玄成,是个有名的才子。”
“不可!”元宝藏立即出言打断,“玄成所想之事,老夫也想过。此刻我等只能隔岸关火,绝对不可胡乱插手!”
“这事,其实是属下唐突。听闻巨鹿泽闹了内乱,就立刻恨不得杀过漳水去!”魏德深再度长揖及地,抢先向元宝藏致歉。“属下一边点兵,一边命人上报的郡守大人。谁料想身边弟兄办事不利,到底还是惊动了您老!”
“如果大人不方便出面的话,还是像先前‘养虎吞狼’之策一样,由属下代为……”魏征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
“你们两个继续忙吧。忙完了,玄成到我的书房来一趟,我还有些杂事想跟你商量!”元宝藏扫视四周,然后笑着安排。
老人家分明是已经彻底对朝廷绝了望,不再打算把自己绑在这艘烂船上了。皇帝陛下刚刚停止了东征,便立刻去北边会盟突厥。算起来,连续四年,总计在东西两都也没呆上六个月。即便是在那仅剩下六个月里,皇帝陛下也没心思理会朝政。反而不是找找这个祥瑞,就是搜搜那个吉兆。弄得很多地方官员根本不做事,天天想方设法四下搜罗奇花异草,珍禽怪兽,以求晋身之阶。
“如果……”猛然间,有灵光在魏征心头一闪,他瞪大眼睛,试探着道。
元宝藏苦笑着摇头,“你们两个啊,误解老夫的意思了。老夫不是怕你们不努力,而是为武阳郡的百姓计,尽量把结果往最坏里想。眼下河北各地烽烟四起,西有张金称、程名振,东有高士达,窦建德。王博、格谦之流在河南呆不下去,也纷纷往河北逃。咱们手中就这点儿实力,得先想如何自保方为正理。把这一亩三分地保住了之后,才轮到剿灭流寇,为国建功!”
“老夫说过,不想责怪任何人!你们都不是领军之才,赶鸭子上架,实在是难为了你们!”元宝藏叹了口气,搀扶住魏征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慰。“老夫只是就是论事,不看好德深此行罢了。况且他即便侥幸捞到了便宜,剿灭了张贼。按照朝廷的规矩,咱们武阳郡的兵马也不能在武安、襄国两郡长驻。而两郡东部各县落入贼手太久,人心已乱。只要官兵撤回来,用不了太久,自然有人去填补张金称留下的位置。也许是王金称,也许是李金称,不过换了名字而,做得还不都是同样的事情!”
侧转身,元宝藏又将手臂搭在了魏征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叮嘱:“玄成,你读书多,心思机敏,凡事要多帮帮德深。老夫这边若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也多多提醒。”
“你明白这些就好。”元宝藏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打魏德深的肩膀,“德深啊,值此,啧,值此非常之时,我等为地方官的,肯定要互相扶持,共度难关。老夫不通兵法,也就不干涉太多了。你自己准备啊,需要老夫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但有可能行方便之处,老夫绝不擎肘于你!”
他已经猜出作画和题跋的人分别是谁了。有钱财跟名师学画,却有始无终的贵公子,全天下加起来恐怕得过万。但曾经手握重兵,心中充满杀伐之气者,恐怕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偏偏为这张画题跋的家伙书法别具一格,其笔迹当年曾为很多追捧者作为范贴而传播。
元宝藏轻轻摇头,背对着魏征,目光落在了书房内的一幅水墨画上。画中是一处崇山峻岭,嶙峋的山石间,隐隐有白雾飘出,仿佛里边藏着无数神仙鬼怪般。
以前魏征常来元宝藏的书房,却很少注意这幅画。此刻怀着心事细看,突然发现画里画外都好像别有深意。按照落笔的技巧和用墨的浓淡来看,此画算不上什么佳品。除了画侧几行小字写得颇有功力外,几乎再无令人可称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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