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绘图今古奇观

第七十四卷 司马玄红颜逢知己(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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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七十四卷 司马玄红颜逢知己

刘言下了轿,就步行几步,只见吕家家人都披着红,扛抬许多礼物随后走来。刘言心下想道:“这是聘礼,难道吕老师娶妾不成?”因这些家人都是熟的,便走上前,拱拱手道:

“好兴头耶!”众人认得,便立住脚道:“刘相公那里来?”

刘言也不回答,便取礼帖一看,方知是为司马玄定亲的,也就笑笑,别了众人,上轿而去不提。

却说吕柯一径到了红菟村,问尹家住在何处?原来尹家因尹荇烟美出名,人人都知。一问便有人指引道:“前面一带树木傍着溪河,就是他家。”吕柯便住了轿,叫一个家人先去说知。

尹老官忽听得吕老爷来拜,要替司马解玄定亲,慌做一团,忙忙走来与女儿说知道:“这是那里说起?吕翰林老爷到我家,却怎生区处?”尹荇烟听了,心下已知是诗扇的来头,因对父亲道:“吕翰林便吕翰林罢了,你懂些甚么?”尹老官道:“你倒说得容易,他一个大官府,那个去见他?”尹荇烟道:“他来拜你,你就去陪他。”尹老官道:“陪他还是作揖,还是磕头?还是坐着,还是站着?”尹荇烟道:“宾主自然作揖,那有磕头之理?”尹老官道:“他是纱帽圆领,我却穿甚么衣服?”尹荇烟道:“野人便是野服随身,何必更穿?”说不了,外面已闹嚷嚷摆了许多礼物,乐人吹吹打打,吕翰林已是圆领纱帽,齐齐整整立在草堂之中。

此时惊动了合村男女,都拥了来看。尹老官尚氍-不好出来,亏了张老儿是见过翰林的,叫道:“尹老官,快出来见吕老爷,不妨的!”

尹老官出便出来,还只在板壁边,——促促的不敢上前。

倒是吕翰林先满面笑着道:“尹亲翁,请过来作揖。”尹老官见吕翰林叫他,方大着胆走到面前,铳头铳脑的唱了一个大喏道:“吕老爷,小人无礼了!”就端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道:“老爷请坐!”

吕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下。因叫家人放了一张椅子在下面,说道:“请坐!”尹老官道:“小人怎敢?”吕柯道:“有话说,坐下。”

尹老官只得屁股尖儿搁在椅边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无一个不掩口而笑。吕翰林道:“我此来不为别事,闻知令爱才美天生,今已长成,我有个敝友是四川解元,名唤司马玄,少年未娶,正好与令爱为配。我学生特来为媒,乞亲翁慨允!”尹老官道:“老爷说的就是。”吕翰林叫家人将礼帖送上来道:“既是亲翁允了,这聘礼可收拾明白。”

尹老官接了礼帖,又认不得,只是痴痴立着。吕翰林道:

“亲翁只消收进去,与令爱查点便是了。”尹老官连连点头道:

“有理。”遂将礼帖拿进去与女儿看。

女儿看见聘礼不薄,又见吕翰林亲自到门,心下暗想道:

“此生因我前日诗有‘轻薄’二字,他故过此恭敬,可谓深知我心!便嫁他也不相负了。”因对父亲说道:“父亲既允了他,可将礼物搬了进来。吕翰林远来,须留一饭。”

尹老官听了,一面叫田上人将礼物搬了进去,一面就杀鸡烹鱼,收拾酒饭。吕翰林因受司马玄之托,便脱下吉服,换了便衣,耐心等他饭吃,就四下观看,见李九我题的“小河洲”匾额,因叹道:“前辈鉴赏,自然不同!”尹荇烟又备了香茶在“浣古轩”,叫父亲请吕爷到轩子里去坐。

吕翰林见轩子里诗书满坐,古玩盈前,不胜羡道:“珠藏川媚,玉韫山辉,只消在此盘桓半晌,而淑人之才美已可想见八九!”坐不多时,又请他到“无梦阁”上去吃饭,阁上诗文满壁,更觉风流,与尘世迥别。先在轩里吃茶,后到阁上吃饭,饭已吃完,拿着酒杯东看看,西念念,竟舍不得起身。

日已过午,家人催促,只得谢别主人而回。正是:

色不虚传才有神,怜才好色不无人。

莫言身入温柔地,只望帘栊也损神。

话说吕翰林在尹家定了亲,回到家与司马玄贺喜道:“兄真好福分!莫要说那人才美,小弟只在他‘浣古轩’与‘无梦阁’两处坐了半日,便举体飘飘欲仙。”司马玄道:“不过清洁而已。”吕翰林道:“岂独清洁,就是一匾、一联皆有深意,令人玩赏不尽!”司马玄听了,满心欢喜、快畅不提。

却说那刘言,你道为何要见华岳?原来一个王翰林,也是华岳的门生,才二十七岁。因前妻死了,闻知华岳女儿生得标致,心下要他续弦。因刘言在华岳门下走动,故托他求亲。这日刘言到华府,适值华岳在家,便叫人请进相见。刘言先说些闲话,坐了一会方说道:“贵门生王翰林新断了弦,闻知老太师令爱年已及笄,意欲借门墙一脉,引入东床,故托晚生来求,不识老太师台意允否?”华岳道:“这事最好,但小女去岁吕近思作伐,已许了蜀中司马玄。”刘言道:“可就是四川榜首,现寓在吕翰林家住的么?”华岳道:“正是他。”

刘言笑道:“若说是他,这就是老太师不允,假此推托。”华岳道:“实情,何为推托?”刘言道:“司马玄,晚生今见他已托人为媒,别定亲了。若果占老太师门楣,岂有别定之理?”

华岳笑道:“只怕兄打听差了,那有别定之理?”刘言道:“是晚生亲眼看见,怎敢在老太师面前说谎。”华岳变色道:“兄可知定的是那家么?”刘言道:“这却不知。晚生今日也是无心中看见,不曾问的。”华岳道:“托谁人为媒,也该晓得?”

刘言道:“为媒不是别人,就是吕老师。”华岳想一想道:“难道他两处撮合?”刘言道:“这不难,晚生方才在城南撞见,他说往柳塘去,此时尚恐未回。老太师只消差人在城门前一访便知。”华岳道:“既如此,兄且回去,等我访明白再议。”刘言应诺出来不提。

华岳就叫当家人去打听。只打听到晚,方来回复道:“吕爷果然与司马相公到甚么红菟村尹家去定亲,值等到此时,方定了回来。”华岳问道:“这尹家是乡宦么?”家人道:“不是乡宦,说是种田的人家。”华岳心下想道:“这事甚奇,我堂堂相府,难道不如一个田家?我千金小姐,倒不如一个村姑?

他为何撇甜桃而寻苦李?若说司马小子颠狂,难道吕近思也不知事体?”又吩咐家人道:“你明日可悄悄到红菟村细访,尹家女儿有甚好处,几时做亲?速来报我。”家人领命到红菟村访一日,回来报知华岳道:“这尹家老子实实种田。这个女子才十七岁,一村人个个都道标致无比,还不打紧,说他的才美聪明,随你甚人也敌他不过。故此吕爷替司马相公定了,做亲还没日子,不曾说起。”华岳道:“一个乡村女子,谁人教他,便这等多才?”家人道:“他乡里传说,是当初李阁下老爷教的。”华岳想道:“李阁下定是李九我了,他数年前曾在城南俟命许久,这话不为无据,这女子定有可观。但我女儿下笔有神、挥毫入圣,我自为当今无二,怎么又有此女?”因发放家人出去,就走到小姐房中来,将前事细细与小姐说了一遍,道:”吕柯与司马玄这等可恶,怎么不与我说明,竟去定亲?”小姐道:“此女果然十分才美,便怪他不得。但不知此女果是何如,怎能得接他一见,与他较一较才学,若果才高,孩儿便甘心了!倘是虚名,又当别论。”华岳道:“如何好去接他?就是去接,他如何肯来?除非借些事端,叫地方官拿来。”小姐道:“儿女较才,风雅之事,若以势加,便堕恶道。”

华岳思想了半晌,忽然有悟,自笑道:“孩儿不须心焦。”

就低对小姐道:“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游戏一场,使他认真不得,认假不得。”说罢,就走出来,叫几个心腹家人,另择一个吉日,假充吕衙与司马家人,备一幅厚礼送到尹家,约定某日准要做亲。尹老官老实人,那里看得出真假?满口应承。

到了正日,绝早就打发花轿、鼓乐、灯笼、火把去迎娶。

若说是小人家假充乡宦,便——促促要露出马脚,一个宰相家行事,比翰林更冠冕齐整,无一人疑心是假。尹老官老夫妇看见闹闹热热,满心欢喜,只待黄昏,就要打发女儿上轿。

尹荇烟终是有心女子,便问道:“吕老爷来了么?”有人回说道:“吕老爷朝中有事,不得工夫来。”尹荇烟又问道:“司马相公来了么?”又有人回说道:“司马相公也不曾来。”尹荇烟道:“吕老爷媒人,既朝中公务,不来也还罢得,亲迎自是古礼,怎么他也不来?”叫父亲又问家人,回道:“司马相公说,他四川风俗不行亲迎之礼,故只在衙中恭候。”尹老官回复女儿,尹荇烟对父亲道:“你可快与他说,亲迎之礼,他四川不行,我京师是必要行的。如新郎不来亲迎,我断断不肯上轿!”

尹老官又与家人说知,家人道:“要相公自来也是小事,但路远日子短,往回三、四十里,再着人回去,起来岂不误了良时?莫若从便些罢。”

尹老官又与女儿说,尹荇烟定然不肯。家人无法,只得叫人飞马进城报知华岳。华岳想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得进内与女儿商议道:“事已九分妥了,只少一人亲迎。此女又坚执要行此事,急忙中又无一人可代,为之奈何?”小姐也沉吟道:“除非孩儿改了男妆,假充司马玄坐在轿中不出来,他如何得知?”华岳听了笑道:“这也妙,索性游戏一场,倒也是千古韵事。你快改换,我打点轿子伺候。”

不多时,小姐果然头巾圆领,扮做书生模样,又披红插花,十分风流。华岳看了欢喜,将轿抬入府中上了,吩咐家人拥护而去。急急赶到红菟村,日已平西。村中人问知新郎来了,都围着轿子争看,看见新郎年少清俊,便乱纷纷传说新郎标致,就如美人一般,与尹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对。家人见新郎来了,恐怕漏泄风声,忙催新人上轿。

尹老官见家人等了一日,不过意,催女儿上轿。尹荇烟道:“且慢,新郎才子催妆,不可无诗。”就叫取笔砚锦笺,到轿中去索。尹老官也没奈何,只得将笔砚锦笺叫家人传去。小姐在轿中暗笑道:“早是我来,若叫他人,却不又要出丑?”因提笔写道:

菟村不是浣溪头,箫鼓喧喧认好逑。

无梦阁中今夜梦,鸳鸯飞上小河洲。

小姐题罢,传与家人传去。尹荇烟看了,贴在壁上,十分醉心道:“新郎才美如此,我尹荇烟得所了。”便拜别父母,欣然上轿。一路鼓乐喧天,好不闹热。村中亲眷要送,都伸手缩脚不敢来,尽说道:“待做亲后,再慢慢去探望罢。”

却说华岳恐怕娶到府中,人知不便,就在城外借个大宅子,便带了许多侍女收拾卧房、备酒,自家也到宅中等候。只说路远,恐怕城门早关,误了良辰,故移在此。果然路远,喜轿到时已是起更时候了,迎到堂中同拜天地。因是客寓,公姑在家,无堂可拜,只对拜了,就送入洞房。华岳躲在后堂,打发散了众执事人役,就叫侍女们送酒到后房中合卺。侍女摆下酒,即将新人方巾揭去,请新郎与他对面而坐。

华小姐仔细一看,见他眉似远山、眼横秋水,宛然仙子临凡,心下早有百分亲爱。尹荇烟将新郎仔细一看,见他芙蓉两脸、柳叶双眉,满身光艳飞舞不定,心下暗想道:“我道他才人纵美,不过英挺风流,谁知柔媚芳香转胜于我,叫我何以为颜?”

众侍女送上酒来,二人微饮了数杯。华小姐心下想道:

“外才美矣,内才不知何如?此时不考他一考,更待何时?”又饮一二杯,便带笑说道:“催妆小咏,不惜抱惭,今邀天之幸,即已百辆迎来,而鼓锺在御,琴瑟高张,新人才美久著香闺,岂可不留佳句以为合卺之荣?”便叫侍儿将笔砚花笺送在新人席上。尹荇烟不好回答,惟低头作欲将欲迎之态。华小姐见他含羞,因又说道:“娇羞虽闺秀之常,而才女往往略之。今夕何夕?幸欢然赐教!”尹荇烟心下想道:“女子以颜色为胜,我今色未必胜他,他殷殷索咏,我再不应承,便为他所轻了!”

因展开花笺,取笔题诗一首道:

花也新兮烛也新,如何合卺索诗频?

自怜村女非才子,喜嫁郎君似美人。

尹荇烟写罢,便放下笔,也不出一语,只默默低头而坐。

华小姐看见他不假思索,心已先动,及诗完,起身拿来一看,见字字香艳,不觉满心输服。又见无意中道破他的行藏,不禁失笑道:“姐姐美如斯,才又如斯。我小妹从不服人,今拜下风矣!”尹荇烟听见称呼“姐姐、妹妹”,惊讶不知何意,不住偷睛将华小姐细看。华小姐见他偷看,一发笑道:“姐姐不消看得,你认我是何人?”尹荇烟愈加惊讶,因低低问侍儿道:

“难道不是司马?”侍儿含笑不答。华小姐道:“姐姐认我做司马,谁知我不是司马,倒还是文君。”因立起身叫侍儿将巾衣脱去,仍露出红颜绿裙道:“我被这行头苦了一日!”

尹荇烟见新郎是个女子,心下大惊,想道:“他既不是司马玄,我此来堕人术中矣,必无好意!”心中如此想,不觉颜色变异。华小姐看见,知他心慌,因笑说道:“姐姐不须着忙。

小妹久慕姐姐才高,故相接一会,并无恶意。”

尹荇烟犹沉吟不语。华小姐道:“姐姐不必过疑,你看我一个柔弱女子,岂可有祸于人者?”尹荇烟想道:“他若是个男子,便须防他,他一个女子,怕他怎的?”方才定了心,改容说道:“小妹乡野裙衩,不知姐姐为何诱我到此呢?”华小姐道:“姐姐认小妹是谁?”尹荇烟道:“如何认得?”华小姐道:“小妹实说了罢,小妹姓华,家父现任春卿、办事东阁。”

尹荇烟道:“这等,是华小姐了!以太师贵女,无端而忽及贱妾,犹所未解。”华小姐道:“有个缘故。”尹荇烟道:“有甚缘故?乞小姐说明,免我心下狐疑!”华小姐道:“不瞒姐姐说,我小妹在闺中略识几字,家父过于溺爱,以为当今无二,不肯轻字与人。去岁因司马玄二首寿诗相合,家父道他有才,又因他谆谆来求,就许了他。只待春闱得意,便可结亲。不期前日有人传说,司马玄爱慕姐姐才美,又定了姐姐。家父不信天下更有多才女子胜如小妹者,心下不忿,故作此游戏,迎请姐姐到此,叫小妹细细领教。倘是虚名,便可致讥司马。

不想姐姐冰心玉骨、而聪慧敏捷,非我小妹尘凡下质所能几万分之一。司马玄之姻甘让姐姐,不敢再生痴想矣!”尹荇烟听了,又惊又喜道:“原来如此!我就疑司马男子焉有如此美貌,使人抱愧多时。小姐既非司马,为何催妆佳咏又擅司马之长?我再不料紫阁娇生、金闺痴养,又有仙才有如小姐者。

我尹荇姻虽长蓬茅,实实心空一世,目无王侯,今见小姐,方知山川秀气不独锺于一人。自悔枋榆之妄,今日君子有人,淑女有日,况贵贵亲亲,自可弘关雎之雅化。贱妾村芳,自当退守田家荆布。小姐倒如此反说!”华小姐道:“姐姐不必虚谦,妹子是真心服善!”尹荇烟道:“贱妾蒙小姐推诚,怎敢浮言?”华小姐道:“惟美爱美,惟才怜才!姐姐与小妹谅有同心,今虽游戏,天实作缘,何不借此花烛结为姊妹?异日相逐于飞,岂非英皇再见耶?”尹荇烟道:“小姐高论殊足快心,但恐贱妆琐琐,不堪追随。”

华小姐见话已投机,满心欢喜,就在灯下重梳云鬓、再整闺妆,与尹荇烟并坐,真是一双仙子。华小姐又叫点起明烛、焚起好香,要与尹荇烟结盟。各问年纪,俱是十七岁,华小姐只大半月,叙定为姐。二人对拜了四拜起来,个个欢喜。

华小姐道:“我们既为姊妹,父亲应该请见。”遂自来见父亲,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又将合卺诗送与父亲看,道:“这尹荇烟才美俱在孩儿之上,实实轻他不得,孩儿已与他结为姊妹,父亲不妨一见。”华岳遂将合卺诗细看,看到尾一句,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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