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二章 夜话(下)
在他们看来,镇西都护府上都护,虽然级别与右卫大将军相等。含金量,与后者却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在张潜还加了吏部尚书头衔的情况下,留在长安掌管右卫,顺便再提拔一批可靠的亲信,慢慢在朝堂上就可以自成一派势力。
而另一个韦后看重的“老将”周以悌,恐怕只占了一个老字,本事还未必如韦播。
“好说,好说。”贺知章与女方家的羁绊,没那么多,所以,只管趁机大敲张潜竹杠,“赶紧把这高粱红装了车,给老夫送回家。你谢媒礼给的越足,老夫越有力气登那弘农杨家的门,为你说项。老夫原本以为,菊花白已经是酒中绝品。却没想到,这高粱红滋味,更胜菊花白数倍!”
“就怕拉拢不成之后,双方都把咱们视为眼中钉!”轻轻扫了郭怒一眼,张潜叹息着摇头,“算了,不管他。先说咱们自己。朝堂上,关于这次荡平突厥有功将士的安排,你们俩可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当初师兄不止是瞒过了前辈,连我等都一并瞒过了。”不待张若虚放下酒杯,郭怒也笑呵呵地站起身,低声解释,“但是,在下一点都不怪师兄。甚至觉得,换了在下,也肯定跟师兄做得一模一样。否则,前有白马寺的和尚,后有某公主和他麾下的那些马屁精,一旦撕咬起来,我师兄本事大能挡得住,女方那边,处境却难免会凶险万分。”
任琮消息灵通,则立刻低声透露,“献俘仪式,据说是今天上午才决定改在承天门的。原本圣上身体有恙,圣后不宜单独出面接受凯旋大军献俘,所以,就一切从简。但圣上这几天听闻灭了突厥,心情大好,身体据说又有了起色。所以,今天就传出圣旨来,说是可以跟圣后一起去承天门,校阅大军了!”
刚刚启复没几天的相王,经历此番打击之后,威望肯定会大幅滑落,短时间内,很难再发挥抗衡韦家势力,稳定朝堂的作用。而以韦后的性子,一旦扳回了局势,不趁机对相王及其身旁的那些人追杀到底,才怪!
“大师兄不必担心,纪处讷虽然屡屡向我们两个示好,但有临淄王在,相王那边,也一直没把咱们当成韦后的人!”见张潜脸色难堪,任琮主动出言开解。
“哦?”张潜听得眉头轻皱,两眼中,也立刻涌起了几分困惑。
“是大师兄走之前安排得好。”郭怒又笑了笑,谦虚地附和,“否则,我们俩,无论公事还是私事,肯定都弄得一团糟。”
一进正堂的门,他的两腿立刻不再踉跄。本该各自找房间去安歇的任琮和郭怒两个,也心有灵犀地掉头折返,各自手里,都端上了满满的一大碗醒酒汤。
终究年岁不饶人,张若虚与贺知章两个酒量再好,一个时辰后,也双双大醉酩酊。自有仆人上前,将两位老人家抬走,去庄子上专门留给他们的客房,洗漱安顿。而段怀简向来懂得把握分寸,也借机起身告辞,前往他自己在附近置办的庄子去休息。
想到这儿,张潜忽然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任琮和郭怒,低声询问:“最近太平公主那边如何,找过商行和你们俩的麻烦么?一年多来,我最担心的就是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忽然对你们两个下手。”
当发现韦后利用自己的支持,趁机又大权独揽,神龙皇帝会怎么做呢?很显然,他会再度去给相王撑腰,剪出妻子部分羽翼。如此,矫枉过正的问题再度出现,新一轮动荡又起,再然后,就是循环往复!
“不怪,不怪!”知道两位师弟出于一番好心,张潜笑着摆手。随即,又迟疑着询问,“你们两个,可给相王道过谢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们可有印象?”
而现在,张潜携带斩娑葛,破石国,灭葛逻禄,横扫突厥的战功归来,声望直追当年的徐世绩。三人以前的所有担心,都烟消云散。而以往暗地里对六神商行磨刀霍霍的虎狼们,也都识趣地收起了目光。
“大师兄还不知道么?”郭怒和任琮俩人楞了楞,反问话同时脱口而出。“我们还以为,早就有人告知了师兄呢!”
“罚酒三杯的确不行。这么好的酒,多喝一杯都是奖赏,你居然还一次想喝三杯,门儿都没有!”贺知章笑呵呵地又凑过来,举着酒盏帮腔,“实翁,要我说,当罚他各送美酒三车,到你我府上。然后你我也好有个由头前往杨家,帮他敲定了婚期!”
“装车,装车,晚辈今夜就安排人手,将师兄庄子里的高粱酒装车,明天一早,就能送到府上!”郭怒高举酒杯,在旁边大笑着帮腔,“晚辈已经派人,去河北收高粱。那边更涝,种高梁的庄户更多。今后,您老的酒,想喝多少,这边给您送多少,管够!”
“是啊,反正事情没闹起来,我们就没提。”郭怒抬手骚了下脑袋,低声解释,“大师兄,我们俩真的不是故意对你隐瞒。实在是,那时候你距离长安太远了,事发之时,来不及向你求救。事过之后,再告诉你,除了让你生气之外,也没啥价值。”
“就是,用昭,你当初的确不该对实翁隐瞒。他知道后,再不济,也能多摆几次家宴。让你出征之前,能跟他外甥女有机会当面道个别。”段怀简反应机敏,立刻顺着张若虚的往下溜。
“后天献俘之后,我会向圣上提出,尽快返回碎叶,越早越好。”张潜的想法,跟郭怒和任琮完全不一样,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回应。“还有你们俩,明年开春之后,我会想办法调一个去碎叶给我帮忙,另外一个,则想办法去洛阳或者太原,暂时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大师兄不过是军器监主簿,无根无基,他针对了就针对了,不用考虑任何后果。而如今,大师兄可是挟平定安西和横扫突厥的两大奇功。”郭怒接过话头,快速给出解释,“继续针对大师兄,他就自讨没趣了,所以,还不如卖个顺水人情,也好弥补当初的冒犯。”
单纯从一个丈夫角度,神龙皇帝李显,替妻子出头,肯定无可厚非。然而,从一国之君角度,此举,恐怕又会传出一系列错误信号。
朝庭中,原本就有一部分文武,反对韦后执政。有了相王李旦这个领头羊之后,实力顿时暴涨。
“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答应牛大都护,回京师向圣上献俘!”忽然一阵酒意上涌,张潜在心中偷偷嘀咕。
“嗯!”张潜听了,心中顿时有了一些明悟,笑着轻轻点头。
张潜亲自将段怀简送出了门外,约好了十日后去段府做客,然后才在家丁的搀扶下,醉醺醺地返回了自家正堂。
“用昭,实翁答应了,你还不赶紧过来拜谢月老!”贺知章趁机自己喝了一杯酒,然后举着空杯子,高声提醒。(注:月老一词,就是起源于唐代。)
“我不知道,但是,上一个攻破敌国,得胜归来受封吏部尚书的武将,名叫侯君集。”轻轻看了二人一眼,张潜的回答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敲打意味。
眼下李显还没亡故,这个女人做事多少还讲究点儿章法和规矩。一旦李显身死,恐怕这个女人做事就会彻底随心所欲。届时,身败名裂在所难免。更何况,这个女人将来的政敌,还是整个李氏皇族?!
这个女人,野心比武则天还大,能力却不及前者的一个零头。并且贪财短视,公私不分。为了白马宗给的区区几万吊钱财,就可以将和尚们在京师门口截杀当朝官员的罪行硬压下去,最后不了了之。
“应该是一个多月之前,张仁愿大破突厥于居延海,斩杀阿始德元珍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后的第二天。圣上身体忽然恢复了一些,就下旨,启复相王为太尉,上朝参与政事。”郭怒恍然大悟,接着张潜的上一个问题回答。
“纪处讷,他对我这么好?”张潜闻听,愈发满头雾水,质疑的话脱口而出,“我记得当初他受安乐公主之托,可没少针对我。”
无论从哪种角度看,由张若虚来给张、杨两家做媒人,都是再恰当不过。因此,张潜毫不犹豫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了酒,再度向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人相敬。口称:后生晚辈,恳请两位前辈援手,成全心中所愿。
“饮胜!”张若虚心情大好,毫不犹豫地举杯响应。
“大师兄去年冬天,有一段时间忽然失去了音讯。太平公主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曾经打过商行的主意。但是临淄王请他父亲相王出马,给挡了回去。”任琮立刻咧了下嘴,苦笑着回应,“后来我跟二师兄怕你分心,就没在信里头跟你提。”
“大师兄刚刚说过,自己人不用客气。”任琮翻了翻眼皮,低声提醒,“怎么轮到你,就跟我们俩客气了起来?”
“看不出来,但对我们俩很和蔼,不像太平公主那样盛气凌人。”郭怒略加斟酌,才小心翼翼地回应,“太平公主对他非常尊敬,文武百官,也对他尊敬有加。特别是最近他被重新启用以来,每次谋定大事,要言出必重……”
“镇西都护府,归安西大都护府辖制。下面管辖碎叶,疏勒两镇。以及,刚刚归附大唐的石国。”郭怒接过话头,尽可能地将消息补充完整,“此外,东西两个曹国,贵霜,木鹿等地,怕大师兄带着兵马打上门去,最近也主动向朝廷重新提出了归附的请求。朝廷已经派出了使者,去核查他们归附的诚意真伪。如果他们的确有诚意,今后这几个地方,也会纳入镇西都护府管辖。”
“大师兄不想留在长安?”任琮和郭怒同时微微一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饮胜!”众人一边大笑,一边举杯凑热闹。喝得好生痛快,不多时,就个个眼花耳熟。
“张山长息怒,当时用昭想必也是被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见任琮用酒杯吸引开了贺知章的注意力,褒国公段怀简也赶紧举起酒杯,向张若虚递台阶,“他当时虽然声名鹊起,地位毕竟跟弘农杨氏还差着一大截。而令外甥女又被朝廷征辟,陪伴金城公主和亲吐蕃,君命难违。如果用昭当时将此事直言相告,以您老对他的关爱,少不得要替他全力奔走,如此,万一被那些敌视他的人知晓,难免会拿来制造事端。”
韦后将其族弟韦播派到于阗去做镇守使,明显就存了抓军权的意思。只是韦播这个人品行不错,能力却非常有限。无论做得多努力,将来都不可能从牛师奖手里,接过安西大都护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