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八章 恩威
“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瞎话当真话说,慧范双手合十,轻念佛号。
太平公主李令月,却丝毫不觉得慧范可怜。喘息着抓起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将茶水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她梦见自己的脊背上,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乘风翱翔。整座长安城都匍匐在她的脚下,人小的得宛若棋子,街道纵横,宛若棋盘上的经纬。
“什么?”虽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丝准备,太平公主也没想到,白马宗居然怂得这么快。楞了楞,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六万吊,贵宗就不犹豫一下?即便是做生意,也总得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吧?更何况,他还要贵宗一次交出十名“了”字辈高僧去蹲牢狱。如果贵宗也答应下来,下次再想对付他,宗门之中,谁人还愿担此重任?”
“长公主问得极是,贫僧此刻,惭愧得几乎无地自容!”临来之前,慧范和尚已经做足的功课,因此,憋红了脸深施一礼,用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口吻解释:“但是,魔焰太盛,我宗只能先求保存元气,以期将来时机成熟,再雪今日之耻。”
“公主,公主,慧范禅师求见!”一个蚊蚋般的声音,钻入她的梦境。将她从天空中,硬生生拉回了地面。
“不是边军,还畏惧什么?”太平公主眉头紧皱,脸上的失望清晰可见,“你上次说想跟他握手言和,本宫还以为,是各退一步,刚好本宫当时也有事无暇分心,所以才未反对。没想到他却狮子大开口。既然他给脸不要,就休怪……”
“她虽然是外室。去了襄州,你却不能让你夫人欺负他。否则,本宫肯定不依!”太平公主,忽然又变成了狸姑的长辈,笑着叮嘱。
木盒与镜子是一整套,里边还有腮红,口媒子之类,结构非常巧妙,携带和使用都极为方便。价格据说高达十多吊,然而,刚才却被她亲手摔了个粉身碎骨。
“你耐心等我的好消息!”太平公主有心想给崔湜一个教训,免得此人忘记了富贵因何而来,笑了笑,低声许诺,“这次,我让狸姑跟着你。一则,她心细手巧,可以贴身照顾你。二来,也可以及时帮你传递消息给我。”
“不敢,不敢!贫僧绝无此意,公主误会贫僧了!”比被别人烧了十座寺庙还要着急,慧范的额头上,汗珠滚滚,“贫僧只是陈述,本宗现在即便想继续与那魔头张潜为敌,气力也难以为继。所以……”
“该死的六神商行!”不肯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悔意,太平公主李令月在心中诅咒了一句,昂首阔步,从镜子的碎片上迈了过去。环佩叮当,衣袂随着手臂的摆动飘飘荡荡。
“你是怪,本宫拿了你们一成干股,却没能保护到你们喽?”太平公主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慧范是在变相表达对自己的失望,敷过白粉的脸上,乌云翻滚,“本宫可以退出来,你们自己拿回去就好。”
“此树沾染凤鸟福泽,隐约已有祥瑞之气蒸腾其上!”那老僧慧范口才真是了得,一语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之后,继续笑着称颂,“贫僧先前在路上原本热得汗流浃背,刚来到树下,就觉得凉风透体,飘飘欲仙。”
家里头死气沉沉,孩子都跟她不亲近,丫鬟仆人最近见了她,如老鼠见猫。唯一还能偶尔说几句贴心话的丈夫武攸暨,最近却又迷上了烧制琉璃,终日流连于城外的作坊不归。
丈夫说要替她出气,所以花费了重金,从波斯王子手里买来了烧制琉璃的古方。原料只用沙子。而据她派心腹刺探来的消息,王元宝那边,每天用得最多的原料,除了泥炭之外,也是沙子。只是,王元宝那边琉璃生意越做越红火,日进斗金。而她丈夫武攸暨这边,到现在为止,烧出来的东西还是惨不忍睹的一大坨。
崔湜和狸姑两个,又双双站起身,红着脸连表态。从头到脚,看不出丝毫被冷落之后的不满。
“不敢,不敢,公主面前,哪有崔某(奴婢)的座位?!”崔湜和狸姑两个,都受宠若惊,同时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公主此言,折煞下官了!”
“公主,本宗已经损失了七座寺庙。献给圣上四十万吊,也只换了将贫僧从监牢里放出来,居家自省!”偷偷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的脸色,慧范又说出了白马宗所面临的另外一个困境,声音中隐约透着几分幽怨。
“多谢公主!”慧范刹那间喜出望外,抬手直抹冷汗。“但是,从今往后,公主这边……”
说着说着,心中不舍之情泛滥,眼泪顺着她的两腮淋漓而下。
院子中会客,肯定非常失礼。然而,婢女和仆人们,却依旧无人敢于劝谏。纷纷按照她的指示行动,不多时,就将矮几和椅子摆好,将白马宗宗主慧范带到了内院。
“公主所言,我宗当然也想过。”慧范叹了口气,继续无可奈何地补充,“可我宗畏惧的,却不是边军。”
凤乃是皇家女儿的专用标志,虽然朝庭对民间的禁令已经不那么严格,但敢明晃晃将金凤凰戴着出门的大户人家女儿,却依旧寥寥无几。登时,就将狸姑感动得身体发软,一边推辞,一边哭着又往下跪。
太平公主见了,眼睛也开始发红。低下头,先用手指将狸姑脸上的眼泪抹掉,然后又用力将此人拉起,“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就跟本宫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般。这个……”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论背后的权势,如今明着站在张潜这边的,只有一个张说,一个毕构,跟站在白马宗背后的两位公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论手中的力量,白马宗能调动的钱财不下五十万吊,只要时间充足,能收买的山贼和府兵,数以千计。论底蕴,白马宗虽然换过几次名字,却是始终都是佛门的重要一支,而那张潜日后的师门,却已经上千年没露过面……
狸姑的脸色飞红,低头不语,看模样,仿佛真的成了崔湜的小妾,而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任务。而崔湜,心中偷偷叹气,表面上,却只敢毕恭毕敬地保证,“公主尽管放心,下官待狸姑,向来与发妻一模一样。哪怕是去了外地,也绝不会让人轻慢她分毫。”
“公主,贫僧知道这样很委屈。但是,那张潜,乃是贫僧这辈子所见过最强大的魔头。”唯恐太平公主固执己见,影响到其他各方利益,慧范犹豫了一下,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赵护法的尸身,宗门特地请仵作检验过。胸骨,内脏,甚至脊骨都被打碎了,差一点直接将尸体打成两段。这种伤,仵作说相当于直接被攻城椎迎面砸了个正着,绝非人力所能做到!”
“胡说,仵作少见多怪!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太平公主李令月听得心里头打了个哆嗦,一连串咆哮声脱口而出。“那种乡下地方,能找到什么好仵作?他一见尸体就吓得傻了,自然怎么可怕怎么说。若是……”
双方又说了几句废话,然后,就慢慢将话头拉回正题。那慧范,再度站起身来,向着太平公主缓缓施礼,“贫僧惭愧,此番前来,是特地向镇国长公主汇报,白马宗上下,已经一致决定,接受那魔头的条件,以避其锋芒。此举虽然……”
抬手从头上取下一支金凤凰步摇,她不由分说插入狸姑发髻,“这个,你带上,做个防身之物。今后谁敢欺负你,就把这个拿给他看。”
“公主,请听贫僧一言。那魔头只适合智取,不适合以力降之!”慧范忽然胆子变大,没等太平公主将她的计划说完,就低声打断:“本宗第一次对付他,本以为稳操胜券,结果他却凭空召唤来了火流星!本宗第二次对付他,动用了近千山贼,志在必得。结果,他手中忽然拿出了刀枪不入的镔铁甲,周围还凭空冒出了数千边军!五日前,本宗最后一次出手,赵护法还没等杀到他身边,他忽然拿出了一支法器,“轰隆”一声,将赵护法胸口打了个稀烂。如果本宗不答应他的条件,继续出手,公主,贫僧真的不知道,他还会拿出什么样的法宝来!”
当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崔湜终于下定了决心。惨笑着拱起手,郑重发誓:“公主,请将良策示下。卑职,愿意全力替公主谋划具体实施细节,绝不辜负公主所望!”
这句话,隐含的祝福可太高了。大唐男子通常只能娶一个正式妻子,其他女人嫁入家中,只能做妾。但是对于有爵位者,在妻之下,妾之上,却还可以再娶一到数个嬴。并且,万一丈夫立下大功,封妻荫子,嬴也可以跟正妻一样,得到一份封爵。
“好了,就是一句玩笑话而已,谁不知道你崔氏家大业大,正需要一些钱财来弥补亏空!放心,本宫不跟你家抢这个辛苦钱!”太平公主忽然笑着摇头,随即,又缓缓跟崔湜商量:“至于你跟谁来往,本宫向来也不干涉。但是,本宫这里有一良策,可替本宫洗雪当日受辱之耻。然而,此策却失于过于粗糙,本宫一直无法将其付诸实施。崔刺史,不知道你可否愿意,帮本宫详细谋划一番,将此策落到实处?!”
“那就好,那就好,那样,本宫就放心了!”太平公主笑了笑,满脸慈祥地用手抚自家胸口。随即,又站起身,来到狸姑身边,轻轻拉住对方的手腕,“你伺候本宫多年,本宫脾气是什么样,你也知道。着急起来,控制不住打你几下,在所难免。但本宫每次打你之后,自己心里头都很后悔……”
“谁说本宫不想见他了?”太平公主却忽然又改了主意,挣扎着坐起来,横眉怒目。“让他继续等着!人都哪里去了?过来伺候本宫更衣。”
“多谢公主安排,下官不胜感激!”崔湜早就知道自己反对也不会有效,认命地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