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六章 渡河（下）
官船在风帆和船舵的控制下，继续向南而行。水匪们的渔船，无论起火的，还是完好无缺的，都放慢了速度，不敢再向官船靠近半步。而渔船上大小水匪，一个个身体僵直，两股战战，再也没有人敢举起兵器，更不敢向张潜所在位置，多看一眼。
水匪的出现，丝毫没出乎他的预料。
“继续射，别留情！除恶就是行善！”骆怀祖不知道从谁手里，抢了一张角弓，站在船舷边，向水中放箭。每一次弓弦声响起，就让水面上出现暗红色一团血迹。
“你先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张潜笑了笑，也不跟他计较。抓着青铜管子，缓缓走向了客舱。
既然来做说客，他自然要提前下一番功夫，将张潜的脾气秉性、喜好忌讳以及生活习惯等方方面面摸上一个透。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话说出来能引起张潜深思，进而接受他的“劝诫”。
缆绳上爬到半路的水匪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主动跳河求生。甲板上的水匪，则不顾一切地举起刀和斧头，将缆绳砍断。大部分渔船，都冒着浓烟跟官船脱离了接触。船上的水匪们，想尽一切办法灭火自救，再也顾不上继续攻击官船。然而，仍然有四艘渔船，因为反应太慢，被彻底变成了四个大火炉，烈焰伴着浓烟扶摇而上。
至于城下之盟不城下之盟什么的，就没必要考虑了。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哪里有永远的仇敌？
河面上风大，渔船又没有官船高，所以土匪们射出来的羽箭虽然又快又密，却全都白白浪费。而郭府家丁虽然人少，手中的角弓却极为精良，彼此之间的配合也极为娴熟，三五个人一组，每组都是瞄准同样的目标齐射，不多时，就将水匪给射翻了二十几个，令距离官船较近的每一艘渔船上，都出现了伤亡。
所以，慧缶和尚本以为，这次自己出面替白马宗做说客，劝张潜罢手，十拿九稳。
那张潜，性情之中哪里有半分软弱，分明比刀子都硬。而情谊虽然被他看得很重，却远未能成为他的羁绊。
众人齐齐回头，恰看到，张潜抓着一根等身高，手臂粗，尾部装着木托的青铜管子，走到了船舷旁。用管子前端，对正已经靠近到十五步远的络腮胡子，管子尾部的木托，牢牢顶住自家肩膀。随即，他左手扶稳管身，右手轻轻扯动木托上的细绳，“嗤——”
“贫僧……”老和尚慧缶，又咬了咬牙，忽然打起了机锋，“搭便船，渡河，渡己，也渡人！”
而那骆怀祖，作为唯一一个没看到青铜管子发威的人，当然也丝毫没感觉到震撼。加快速度游了数丈远，抓住大伙抛下来的缆绳，快速爬回了甲板。一边抬手抹去脸上的黄色河水，一边得意洋洋地向张潜炫耀：“先在水下干掉了三个，后来又追着杀掉了五个，当初老夫说让你跟我学本事，你还看不上。今天若是没有老夫……”
众水匪听了，便不再徒劳地开弓放箭。而是操起船桨，给渔船加力，借着水流，转眼间就将渔船与官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五尺之内。
“掷！”郭怒的声音，再度响起，紧跟着，又是十五六只罐子，落向渔船。更多的火光和浓烟跳起，瞬间将渔船的甲板变成了一只只火炬。
他是个杀星，这辈子光是直接死在他手里的江湖豪杰，就数以十计。因此，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杀气却直冲霄汉。把那老僧慧缶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重新站稳身形，高宣佛号，“阿弥陀佛——”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老僧慧缶吓得魂飞天外，一纵身翻到了船外，单手搭着船舷的边缘，高声大叫，“张少监，贫僧真的不是白马宗的人，贫僧是张若虚的好友。贫僧少年时跟他一起逛过青楼！你杀了贫僧，他即便嘴上不怪你，也肯定伤心难过。”
“阿弥陀佛——”再度被张潜的强硬态度，给惊得方寸大乱，老僧慧缶高声宣唱佛号，“施主，你这哪里是罢手？分明是逼着白马宗跟你死拼到底。”
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张潜问的。打定了主意，想先让张潜欠自己一个人情，然后也好继续自己未尽的说客大业。
血迹从水波消失处，接连涌起。仍在河水中的土匪们，再也不敢靠近官船，一个个争相逃命。站在船舷后的郭怒和家丁们，放声大笑。用角弓和羽箭追着那些逃窜的身影，将更多的水匪送上了西天。
刹那间，船上船下，鸦雀无声。
“张施主，非老僧故意跟你拌嘴，此事真的做不到。”慧缶和尚楞了楞，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俩嘴巴，“白马宗是诚心想要言和，还请张施主看在实翁的面子上，画一个可能接受的道道出来！”
郭怒和家丁们，纷纷弯弓攒射。却被络腮胡子和他身边的喽啰们，尽数用盾牌挡住。眼看着渔船越来越近，大伙重新举起陶罐，正准备点燃了掷出。身背后，却忽然响起了张潜的声音，“且慢，让我试试。”
正是因为事先预料到有可能遭到截杀，他才将司天监的官吏和设备，交给王翰带领家丁保护，提前运过了河。他自己则和骆怀祖、郭怒一起，带着五十名精锐家丁断后。
“我墨家行事，最讲究公平！”骆怀祖撇嘴摇头，在旁边高声帮腔，“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绝不仗势欺人，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绝不忍着！”
河水浑浊，谁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然而，短短三个呼吸之后，一团红色血迹，就在贴近船身处冒了起了。紧跟着，又是红色的两团。
“那就死拼到底好了，看他白马宗和尚的脑袋硬，还是我墨家子弟的刀快！”跟张潜交往这么久，骆怀祖还是第一次看对方如此顺眼。走上前，抢先替他回应。
“砰砰，砰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是来自船底。家丁们楞了楞，顿时一个个脸色开始发白。而齐墨掌门骆怀祖，却大笑着丢下了角弓，脱掉了布袍和长靴。双腿微微用力，抓着量天秤，纵身跳进了黄河。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太对劲儿。楞了楞，手指着青铜管子，低声询问：“你怎么又给这东西装上了个木柄，好生难看！这棍不棍，矛不矛的，天底下哪有如此奇门兵刃。用来砸核桃，都未必顺手。”
整场战斗过程，也完全没有超出他的预料。缺乏训练，又不了解混合酒精性能的土匪，来得再多，也只有仰着脑袋挨烧的份儿。
而张潜因为独自一人远离师门，所以极为重视情谊。这一点，从张潜对待张若虚、贺知章、王翰和王之涣等长辈和朋友的态度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出山这大半半年多来，凡是跟他走得近的人，都得到了莫大的好处。而每次他遇到危险，却巴不得这些长辈和朋友躲得远远的，以免受到自己的牵连。
事实正如他所料，话音刚落，佛号声，就又响了起来。只见老僧慧缶，一改刚刚登船时的淡定从容。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合十行礼，“张少监，请听贫僧一言。白马宗也不全是恶人，先前死在你手里僧人，对截杀你和攻打观星台之事，未必知情。”
只见那郭怒，忽然喊了一声：“掷”。带头将手里的陶土罐子，朝下面的渔船砸了过去。罐子上，燃烧的布条，拖着亮黄色火焰，宛若白昼里的流星。
没等官船上的家丁们发笑，“砰砰，砰砰，砰砰……”撞击声又起，却是水匪们将系着绳索的飞抓，丢上了官船。转眼间，官船的速度就被拖得慢了下来，而艘渔船上的水匪们，却兵分两路。一路操起船桨，控制渔船和官船之间的距离，避免撞击。另外一路，则沿着绳索快速朝着官船爬了过来。
再看郭府的家丁们，也都是伴随着商队走南闯北的行家。居然与其少郎君郭怒一样，丝毫不见慌乱。相继蹲下身体，借助船舷躲避羽箭攻击。随即抽冷子用角弓还射，竟然与水匪们打了个有来有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拖后压阵的水匪头领见状大怒，亲自吹响了海螺，调整战术。
后两句话，每一句都说到了关键处，张潜闻听，立刻果断吩咐，“师弟，不要放箭。罗账房，先不要砍他，拉他上来！”
“对良善之人，张某自然良善。对于蛮恶之辈，张某也不忌惮以暴制暴！”张潜冷笑着走近，声音不高，却能保证每一个字，都可以清清楚楚落进对方的耳朵。“他白马宗既然敢谋害张某，就该准备承担后果。想要谋害张某却不准张某报复，那是白日做梦！”
过了黄河，就进入了京畿地界，大规模土匪不可能在京畿出现。所以，仇家想要杀他，最后的机会，就是在半渡之时。
“阿弥陀佛！”老僧慧缶终于松了一口气，借着骆怀祖的拉扯，鹞子般“飞”上了甲板。双脚没等站稳，就又高声抱怨，“少监好大的杀性，亏得实翁还夸你心地良善仁厚。”
对方的来意，他已经弄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借着张若虚的面子，算准了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想给白马宗做一回说客，劝自己见好就收，不要对白马宗赶尽杀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