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77 我冷
雪太大,马车容易打滑。陆无砚和入毒两个人都骑了马赶路。雪虐风饕里,马也惧行。
在凛冽的寒风里,入毒扯着嗓子喊:“那是一对十岁的小男孩,被母亲藏在家中十年终于暴露,宗族的人正在商讨如何处置那两个孩子!”
“哪里连在一起?”陆无砚大声问。
“胳膊!从肩膀往下公用一条手臂!”风雪太大,将入毒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话切割成碎音,只堪堪落入陆无砚的耳中。
陆无砚点点头,拍马前行。狂风肆虐,他身上的蓑衣完全护不住,寒意灌入身体,犹如置身冰窟。
这八年,陆无砚耗费财力、人力,命人寻找生来有部□□体连在一起的双生子。他们大部分都是孩子,之前死去的十七是寻找到的年纪最大的一对,被找到的时候十五岁。
因为生来身体相连的双生子几乎全都活不长。不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疾病死去,就是因为礼法困守,被他人活活杀害。有的被陆无砚的人寻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有的被寻找到时,已经是两具冷硬了的尸体。所以纵使陆无砚花费天大的心力去搜寻,在八年里也不过找寻到十七对这样的双生子。
这些在大辽,甚至在别国千辛万苦寻找来的双生子,身体相连的部位各不相同。有的腹部相连,每日睁开眼看见的都是对方的脸,他们走路的时候要么横行,要么只能一人退后一人前行;有的腰臀相连,他们只能如蜘蛛一样爬行,永远无法站立;有的公用双腿,从腰部斜着生长出两个上身,他们的双腿极短,别说站立,连爬行都做不到;甚至有的公用一个身体,只在颈部生出两个头颅,已经不能确定这到底应该是两个人,还是算一个人多长了个头颅。
这还是头一遭寻找到这样一对从肩膀往下公用同一条手臂的双生子——和平平、安安的情况一模一样。
陆无砚从不是心善的人,他完全不在意平平、安安的死活,他在意的只是那两个孩子死后,方瑾枝的痛苦绝望。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整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同一个姓氏。每家每户出了什么大事,都要去宗族里请长老们来定夺。在今日这般恶劣的天气里,整个村子的人竟几乎全都没睡。宗祠里灯火通明,村子里的人将整个宗祠塞满。窃窃私语声、叫骂吐水口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孩子的惊呼声不断。
几位老者站在宗祠的前方,跪在宗祠最中间的是两个十来岁皮包骨头的小男孩,他们两个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伏地颤抖,惊惧战栗。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瘦弱妇人哭天抢地地挡在两个孩子面前。
“顾六寡妇!没想到你居然在家里藏了这么一对妖孽!”
“你不配族里给你立的贞节牌坊!还回来!还回来!”
“对!说不定就是你不守贞操,天降灾星呦!”
“怪不得你家男人死得早,就是被这一对妖孽克死的!”
“不!”那个被称作顾六寡妇的瘦弱妇人大喊一声,“我的孩子才不是妖孽,我家男人也不是我的孩子克死的!”
“这样的孩子就是天大的不详!你家男人就是被他们活活克死的!”
“不是!”顾六寡妇连连摇头,不停哭喊:“我的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家男人就患了大病!他是病死的,不是被我的孩子克死的!”
她又跪行爬到族长的脚边,抱住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的腿,哭喊着说:“族长,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求您发发慈悲不要伤害他们!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啊!他们不是妖孽!也不是不祥之兆啊!我家男人真的不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听话、懂事!是好孩子……”
本来就是目不识丁的妇人,此时遭此大难,早就六神无主,只能哭着一遍又一遍说着同样的话。
“走开!”族长嫌恶地踢开她,“不要把你家的厄运带给我!”
顾六寡妇本来就瘦弱,族长这一脚踢在她胸口,让她心口一阵剧痛。她完全顾不得这种疼痛,只一心想着一对儿子,她畏首畏尾,想要求情又怕惹人嫌弃,再被踢开。
族长发话:“来人啊,把这两个不详的孩子拉出去烧死!”
“不!”顾六寡妇大喊一声,爬回去,紧紧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子,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来保护两个孩子。
“族长!”有人站出来说,“外面这么坏的天,柴火点不着啊!”
有一个妇人听着顾六寡妇和两个孩子的哭声,有些不忍心。她小声说:“不如给他们一瓶毒药,让他们喝了算了……”
另外一个人立刻反对:“不行,他们代表着厄运,只有用火将它们烧掉,才能把他们带来的厄运一起烧光!厄运除不掉你负责不成?”
之前那个求情的妇人就不敢再说话了。
“就这样办吧!”张长老说,“把他们两个捆到外面的树上,等到明天天一亮,这雪停了,再把他们给烧了!”
两个小男孩浑身发抖,惊惧的看着那些人来抓他们。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们!”顾六寡妇使出全部的力气来推开那些想要抓她儿子的人。可是她一个瘦弱的妇人,如何能抵抗村子里的这些壮年?她很快就被人拉开了,甚至有一个村子里向来游手好闲的汉子,顺手摸了一把她的胸脯和腰臀,吃尽了豆腐。
“娘亲!娘亲!”两个小男孩哭喊着朝自己的母亲伸出双臂呼救,可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母亲离他们越来越远。
抓住这两个小男孩的人大概是嫌弃他们身上的霉运,只是拎着两个小男孩的衣领,将他们两个往外拖。
人群像躲避瘟神一样自动让开路,两个小男孩被拖在雪地上,衣衫扯开,凛冽的寒风吹在他们的身上,可是他们已经浑然不觉得冷了,只因再冷的风雪也抵不过他们心里的森寒恐惧。
“就在这里吧!”一个汉子在一棵杨树上踹了一脚,树上的积雪吹下来,落了他一肩,他抖了抖肩,将肩上的雪抖落下来,可是雪越下越大,他身上很快覆了一层白。他不耐烦地说:“别磨叽了,赶紧的!”
他是族长的长孙,村子里的人都很听他的话。
“好咧!”早就有人准备好了麻绳,粗鲁地将两个小男孩捆绑在树上。
两个瘦弱的小男孩被拖拽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拉扯开了,几乎上半身裸露。粗粗的麻绳紧紧捆在他们瘦弱的身子上,将他们的身子勒出血痕。
他们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是无助地望着宗祠的方向,一声一声喊着他们的母亲。
“呸!”有人朝着两个小男孩身上吐了一口,“怪不得今年收成不好,一定是因为你们两个!晦气!”
另外一个人拉着他往宗祠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行了行了,这儿天寒地冻的,赶紧进去。等明儿一早他们就冻死了,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啥晦气都没了!”
“我的孩子!”顾六寡妇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不算太远的路,她跌了两跤,才扑到两个儿子的身前。她用冻僵的手去解捆绑在两个小男孩身上的麻绳,一边解一边说:“不怕,不怕,娘亲救你们!”
滴水成冰的天气,顾六寡妇本来穿的就少,再加上慌张和恐惧,怎么也解不开系在两个孩子身上的麻绳。
族长站在宗祠门口,他用拐棍使劲碰了碰地面,愤怒地说:“顾六寡妇,没有把你一并烧死是看在你守寡十年品性端正!你不要再闹了!”
顾六寡妇正在解麻绳的颤手忽然停下动作,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娘亲、娘亲……”
在两个儿子的啼哭声里,顾六寡妇慢慢回过神来,她望着两个儿子苦涩一笑,释然地说:“希儿,望儿,你们看见了吗?天、地、雪、树,还有山……”
她用冻僵的手抚摸着两个儿子的脸颊,“咱们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不怕,你们不要怕。忍忍就过去了,等到了另一个世界啊,咱们的希儿和望儿再也不用藏起来。你们可以站在日头底下!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
她越说越激烈,说到后来仿若嘶吼。
两个惊惧啼哭的小男孩止了哭,呆呆地望着他们的母亲。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从未见到母亲这个样子,还是因为被他们的母亲话中的美好吸引住了。
顾六寡妇又平静下来,她眷恋地抚过两个孩子的脸,温柔地说:“希儿和望儿不要怕疼,这只是一道劫难而已。咱们闯过去就可以享福了……娘亲先去一步,在那头等着你们……”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砸进雪地里。
她猛地起身,毅然而决然地一头撞在一旁的巨石上,顿时鲜血四溢,将她身下洁白的雪染成大片的猩红。
“娘亲!”两个小男孩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头撞死,他们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绳子,然而根本挣脱不开。
眼泪一颗又一颗从他们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们哭到撕心裂肺。
“真是晦气!”族长愤怒地用拐棍撞了撞地面,“不用管她的尸体了!都回去歇着吧。等明天天气好了,把这一家子都烧了!”
人群散去,耳畔只有呼啸的风。
大雪越来越大,很快将顾六寡妇的尸身连着她身下的血水一并掩埋。
冬日的夜晚最是寒冷,更何况又是这样的天气。半夜的时候,两个小男孩的身体完全冻僵了,他们的脑袋有些发昏,几近昏厥。
隐隐的,耳边有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