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言(1/1)

首发：~第九章 无言

父子俩再次相隔着房门无言以对。陆伟斌站了约莫几分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陆涛在房门里静静地听了听门外的声音，确定了父亲已经离开后，心情非但没有平复，反而越发觉得气闷。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父亲总是象征性的来自己面前晃两圈，然后就会无所谓的走开，搞得好像自己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小孩子一样，连理都懒得多理。

以前母亲还在世时，父亲虽然也经常不在家，但要是自己顽皮惹父亲生气了，也是会挨骂的，如果自己调皮捣蛋闯祸了，父亲可是会上手打自己的。但自从母亲去世后，仿佛自己做任何事情，父亲都已经不关心了。逃课也好，抽烟也好，打架斗殴也好，父亲仿佛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一开始老师还会向父亲投诉，后来连老师都懒得找家长了，就像在用行动告诉他，他是个没人要没人管的孩子。

面对父亲的感觉，他感到很矛盾。一想到母亲的死他就恨不得揍自己父亲一顿，他不希望父亲亲近自己管束自己，父亲出现在他面前，当初那种在母亲弥留之际的无力感就会充满四肢百骸，内心就会有一种无从发泄的暴戾感涌上心头，令他想要破坏一切毁灭一切。但当看到父亲真的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又会觉得更气闷，仿佛所有的气都发不出来，让你人感觉越发难受。

从母亲离开人世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和父亲相处了，这种无论是发泄出来还是憋在心里的气闷之感，让他的内心一天比一天难受。仿佛身处在一个玻璃罩子里，里面是越来越稀薄的氧气，外面却是会马上夺去性命的毒气。他就在罩子里一天天的挣扎，可无论如何挣扎，这种绝望一天都无法离开自己。

晚上，父子俩无言的坐在餐桌上，吃着味道普通的晚餐。

晚饭是陆伟斌做的，只要他工作不忙，每次回家他都会亲自下厨。虽然父子俩已经几年没有说过话，但好在陆涛也并不排斥吃他煮的饭。

陆涛默默地夹着菜，无声的吃着并不可口的饭。桌子上一碟清炒牛肉，一碟油麦菜，一碟洋葱炒蛋。他不吃牛肉，也不吃油麦菜，更不吃洋葱，但只要是父亲做饭，餐桌上就必定出现许多他不吃的东西。但每次陆涛都不会去抗议，只是一声不响地把东西吃完。无论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恶作剧也好惩罚也罢，他都无所谓了。

每吃一口，他都更加坚信，自己已经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了。在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人会在意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仿佛被赏一口饭，已经是让人感恩戴德的事。一开始，吃着这些东西，他还会涌起愤怒，而如今，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想，也多亏了这些他讨厌的食物，他才能心平气和的坐着和父亲一起吃饭。

一顿饭下来，陆涛吃饭的节奏一刻没变，就像这只是一种仪式一样。等吃饱后，他放下手中碗筷，拉起椅子站起来，转身走回自己房间，然后关上门。

陆伟斌一直盯着儿子的动作，等房门在眼前关上，他终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放下了碗筷。这顿饭他也没胃口吃下去了。

面对儿子让他感到满身疲惫，哪怕是最棘手的案子也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心累。无言的相处，真的比吵架更让人感到绝望。他也想像陶雨说的那样，拿起父亲的威严，看儿子哪里做得不对不顺眼的揍上去。但他哪里有这样的资格？他对妻子有多愧疚，对儿子就有多无力，那孩子本来该有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却因为他的原因，把本该属于少年的温暖给夺走。

每次觉得儿子不像话准备开口骂他，一想起当初儿子在医院边红着眼边怒视着自己，告诉自己母亲去世后他在医院压抑地等了他6个小时，他就感觉自己根本没自己向儿子说一句重话的资格。

陆伟斌默默地收拾碗碟，把吃不完的菜全部倒到垃圾桶，然后把锅碗瓢盆全部清洗干净。做完了这一切回来客厅，那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感到窒息。他记得妻子还在世时，偶尔他食完饭帮助洗碗，出来后妻子总会一脸笑意的看到他，调侃他一个刑警队领导居然是个居家好男人。他知道他哪里是什么居家好男人，妻子那样说也只是安慰他，让他心理好过一些罢了，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自己没有责怪他。如今洗好碗出来，家里再也没有那个一脸温柔地调侃自己的笑脸，甚至连儿子的冷脸也很少有机会看到了。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上，开始一根一根地抽。他平时很少抽烟，只有觉得心烦的时候才偶尔抽一根。所以他平时在办公室很少抽烟，因为工作上没有多少事是让他觉得心烦的，也只有在家里，才会产生这样无力的心烦感觉。许多回忆一幕幕地在陆伟斌脑海中闪过，有儿子小时候抱着自己大腿哭闹着不让自己上班去的，有深夜回家看到妻子在客厅上披着件薄薄的外套等门的，有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开心吃饭的，有儿子拿了奖回家自己开心的把儿子抛到空中的，许许多多的珍贵画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回忆了。

一滴眼泪顺着陆伟斌的脸流了下来，但他仿佛无知无觉，已经深深地沉静在自己的回忆当中。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当初那场会议，难道真的却了自己不可吗？不是的，只是他习惯性地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习惯了家人对自己的理解和迁就，所以理所当然的把妻子、孩子和家庭放到后面。因为家里人的理解，他慢慢地就会忽略了家人的感受，如果他重视妻子，他又怎么会无情的只是发了一条冷冰冰的短信告诉妻子不回家吃饭就关机呢。妻子是那样一心一意，欢天喜地地期盼着自己回家，自己回报她的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无情。

抚心自问，他为什么会关机，真的是因为会议重要不能开手机吗？明明会议上也还是啥有许多同事开着手机，包括主持会议的领导也是一样，却独独是他把手机关闭了。他并不是出于对会议的尊重，或许有那么点原因，但最大的原因，是他懒得去应付有可能来自妻子的抱怨。因为妻子一直都那样支持他的工作，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把妻子抱怨的权利也剥脱了，理所当然的要求家人无论有什么想法都必须以他的工作为优先。

不知不觉，陆伟斌已经抽完了一包烟，地上也已经满是烟灰和烟头。但陆伟斌还在沉静在自己的回忆当中，他没法不自责，当他清楚自己内心深处那种自私龌蹉的想法后，他就没法理直气壮的面对如今的儿子。他觉得他连个人都不是，又怎么可能端起父亲的款来教训儿子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深，陆伟斌从回忆中醒来，回头看看儿子房间已经关了灯，他叹了口气，也回到了自己房间。今天又浪费了一晚上的时间，明天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找儿子聊聊天。

陆涛在房间里，听着外面阳台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之后脚步声从阳台慢慢移到父亲房间，然后一声关门声后，整个屋子又回归了无人一样的安静。虽然关了灯，但陆涛根本没有睡，他躺在床上放空着自己。像想到什么，陆涛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的父亲，好不容易有时间回家的父亲，情愿在阳台上浪费一晚上的时间也不来敲自己的门，看来是越发不想管自己了。

他记得过去几年，父亲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经常忙得很晚才回家，但每次回来总是对看不顺眼的事情骂骂咧咧。像是自己丢到沙发上的臭袜子，像是随处乱放的东西，他看到总是会大声说两句。虽然自己一直随他骂也不回应，但他每次看见也还总是喜欢说两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骂声没有了，他不愿意和父亲说话，父亲也开始对那些看不惯的东西视若无睹。无论是以往会让他抓狂的臭袜子，还是到处乱放的杂物，他能忍受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放在哪里，以前老是被说觉得烦躁，现在没有了那些声音却让人更烦躁。所以今天父亲来敲他的门他才会有那样过激的反应，他终于找到了能发泄出来的途径。对于父亲今天的试图靠近，他分辨不出自己的是高兴还是烦躁，总之就像突然找到了发泄口一样。但吃饭时看到那些自己不吃的菜再次出现在饭桌上，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父亲再次敲响自己的房门，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不应该抱着任何期望。

他累了，无论是期待也好，恨也好，伤心也好，太多太多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多年来没有任何人来帮他理清这些东西，他也只好让这些东西继续混乱着，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也无力去理清自己对父亲的想法了。

第二天早上，等陆涛醒来走出房间，发现家里已经又剩他一个人了。昨天回来的父亲似乎已经出门了，他一早上黑起的脸都不知道让谁去看好。他突然间就感到累了，不想留在家里，不想上学，不想看到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待着。

学校里的老师也好，同学也罢，他知道他们其实很根本不想接近自己。老师关心他是出于工作的职责，但一次两次后，就自以为是地给他下了个无可救药的定论，然后也不太管他了。同学不敢接近他，敢接近他的都是来挑事的，最后都是双方打架收场。他忽然很厌倦那种的学校生活，待着那里，他觉得无论他内心喊得如何声嘶力竭，都没有人能够听得到。老师不想管他，同学不想理他，他吵也好闹也罢，对他们来说只剩下厌烦。

他从来没有想现在这一刻这么清晰地觉得，这世界让他感觉窒息和绝望。

他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沉静在自己的世界。过了半个小时，陆涛终于动了。他抬头环视了家里一遍，然后转身走到房间里面，打开衣柜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手机和一些证件后，背着书包走出了家门。他走出家门后，定定地站在家门前，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锁好了门就往楼下走。

经过楼下的时候，他把家里的钥匙丢到自家信箱里。他想逃离这里，想逃离这个让他身心疲惫的地方。于是他走出了小区，走到公交车站前，看到来了一辆公交车，也不管车是去那里的，陆涛就跑上了车。一路坐到总站后，看到总站有哪辆车准备开走的就跑上哪辆。

就这么一趟一趟的换着车，他也跟随着这些不知方向的公交车，去往了不知方向的未来。